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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7-18 16:58
鄌郚总编

郑武文丨厚道街之阿正

  厚道街之阿正
  青州 郑武文
  深秋的风夹杂着一些废纸和树叶,穿过那些琳琅满目的招牌,疯跑在厚道街青石路面的上空,疾驰而过像一把扫帚把路面扫得一尘不染……那些废纸和树叶努力做着挣扎,貌似想逃离这条古老的街巷,然而一切却又总是徒然,被追赶在一些肮脏的角落或者窗棂、门缝、檐角上随着那风呼呼乱叫。
  厚道街是青州城最古老的一条街道,它就像一条河流,飘过一条一条的大船、小帆,这些帆船经此去了北京或者逆流去了南京。而那些厚道街的小巷,例如老实巷、卫里巷、伙巷、裤裆巷……当然裤裆巷现在改名字了,改成向阳巷了,他们都是厚道街的支流。每天早晨这些支流里会涌出一些人流,汇聚到厚道街上,分散到古城的各个地方。夜幕降临,这些分散而去的倦鸟们又会疲惫归巢,开始万家灯火周而复始的生活。
  厚道街的人都有独立特行之处,几乎每一户人家都可写一部传奇大书。比如老实巷头上剃头的包二爷,从来不吃月饼,不过中秋节,每到八月十五中秋夜必定跑到北大桥底下,在叫花子睡的地儿睡一夜。包二爷的邻居是回教大阿訇脱四爷,抬头所见却是古城最大的天主教寺。
  街头经常淌着两条大鼻涕的阿正,白眼球多,黑眼球少,目光散漫,长期穿着个破棉袄看街上的老头下棋,或站或坐,也不说话,也极少动弹,一待就是一天。有一次关三爷棋瘾犯了,找不到对弈之人,就撺掇阿正杀一把,阿正“嘿嘿”傻笑,也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关三爷就让他个车马炮。阿正红子先走,走上三步,关三爷竟然傻了眼——败局已定。关三爷祖上满洲正黄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没有外人旁观,也是弄了个急赤白脸。急忙又摆上一局,把拿下来的车马炮再摆上,聚精会神,如临大敌,还是扁担靠在电线杆子上——水平差一大截子呢!连输五盘以后心服口服。
  此时正好省城有个象棋大师来故城县开班收徒。开班以前先做宣传,在东夷文化广场大屏幕前力战群雄:大师居中,故城县高手围一圈,每人面前放一个棋盘,大师穿着潇洒的风衣,戴着茶色眼镜,手里拿着麦克风,一边讲解一边行棋。语言诙谐幽默,动作潇洒大方,却是力战群雄毫无惧色。连赢两天摧毁古城十几位高手,直到第三天关三爷把阿正推到一个棋盘旁边。围着一圈的本地棋手,即使是输红了眼,要不是碍于关三爷的面子,根本不会让阿正摆棋。大师本是不屑与这个拖着鼻涕的貌似有智力障碍者对弈的,然而刚刚说了童叟无欺、老少咸宜,不好出尔反尔,就想几步先把阿正将死下去换人。谁知几步下来,大师说话就开始结巴了,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等到一圈的棋手都拱手认输,大师脱掉了风衣,扔了麦克风,摘下墨镜找一个小马扎坐在阿正对面,聚精会神疯狂厮杀。从斜阳西照到月上柳梢,两人越战越勇,围观者更是把两人棋盘投射到大屏幕上,每走一步都引起广场上人们的一片唏嘘声和窃窃私语声……
  那是一场惊动古城的战斗,几日来一直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这场战斗压过了随后而来的寒流,因为第二天气温就降到了零度,法桐树和银杏树的叶子落满了古城的每一条街巷,寒风夹杂着冰冷的气流窜进每一个路人的衣裳。人们相见第一句话,没有议论这鬼天气,而是先问:“嗨,老兄,知道阿正大战大师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那大师太狂妄了。就是不知这给故城人出气的阿正是哪里的?”
  “你不知道啊?厚道街的。”
  “厚道街?那地方藏龙卧虎,是个出人物的地方!”
  大师没想到会在这座小城遭遇滑铁卢,自然不好再提办班的事,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跑了。可惜阿正也没有赢他,二人最后在一片唏嘘声里拱手言和。
  和棋就很厉害了。这惊动了故城县的体育局,在下一次省城的比赛中就把阿正推荐了去。抱着必得佳绩的信心,带队的领导安排住进了一家豪华宾馆。为了能让阿正休息好,给他安排了豪华单间。可是在濒临比赛的时候,阿正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急得上蹿下跳的带队领导找来宾馆的服务员打开门,发现阿正正趴在马桶上玩水呢。领导说:“阿正同志,马上轮到我们上场了,赶快收拾一下走吧……”阿正却头不抬眼不睁,继续着他的动作。急得领导急忙上前拉扯他,阿正却说:“我今天不下棋,啥也不做。”领导好话说了一大堆,就差抬着他去了,阿正却把手从马桶里拿出来,抹了一下鼻涕,说:“我的世界,你懂吗?”
  此次比赛以弃权而归。带队领导就差嚎啕大哭了,他说阿正不是傻啊,他是疯啊。他这是逼死人的节奏啊,再让他参加比赛,还是先给他治好病再说吧。
  但是故城县政府并未就此放弃,责令厚道街街道委员会一定要特别关照阿正,也许在适当的时侯难免有不时之需,就像省城来的大师,要是没有阿正的出现,咱这座号称五千年历史的古城岂不被人看轻了?省城?省城的历史也不过两千年嘛?居委会却给出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答复:阿正不是厚道街的人,确切地说,虽然在厚道街住着,但是没有厚道街的户口,只因父母双亡,投奔他哥哥来了。
  阿正的哥哥刘大成,本来是农村招工进城的亦工亦农,后来叫农民合同制。原是土包子一个,却因为招赘在古城马家为婿,一下子土鸡变凤凰。其实他在招赘之时,马家正走在近四百年来的最低谷,因为成分不好,正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
  马家历史最辉煌的时候在明末清初,老祖宗马朴先是考中了崇祯年间的举人,还未候补到一官半职,大明王朝就以摧枯拉朽之势走到了尽头,正在大家都在痛骂卖国贼吴三桂的时候,马朴去参加了大清的考试。因为其他举子都在观望,马大人很快青云直上,做了大清高官。而他真正发达,还因为做了康熙爷的老丈人,而且是白捡了一个老丈人。据说康熙皇帝跟他妹妹在后花园玩耍,闲着无聊跟他妹妹开玩笑:“妹妹你长得真是国色天香啊,我要是找妃子就找你这样的。”没想到他这个妹妹胸大无脑,是一个傻叉,当即跪倒:“谢主隆恩!”正所谓君无戏言,事情僵到那儿了。康熙爷没办法,就召集群臣商议,大家当然是反对了,只有马朴说:“此事也可也不可。”皇帝问:“咋个也可也不可呢?”马朴说:“兄妹成亲自然是不可,可是把格格过继给我做义女不就可了吗?”
  马朴自此做了皇帝老丈人,自然是权势达到顶峰。在故城县根据皇帝颐和园格局修了一个私家花园,如今依然在厚道街南头,更名为“人民公园”,成为古城的标志性建筑。他给康熙帝出了许多好主意,也提出了许多治国之道,对清初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而对家乡的人宽厚待人,并不苛刻。最出名的就是马家跟邻家修墙,因为地基之事发生争执,各说各有理。两家都觉着朝中有人做官,各自动用关系,准备打官司。马朴却寄回来一纸书信:
  千里来信为一墙,
  让他三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
  家人惭愧,主动让出三尺。而邻家也觉不合适,也让出了三尺,成了一条街巷,取名伙巷。
  马家在整个大清朝都是风光无限,一个个妻妾成群,儿女一堆,而到了马秀英父亲这一辈,妻妾也是好几个,却只有马秀英这一根独苗。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大清国的皇帝老婆更多,最后几个不也全都无后?
  不过马秀英找到刘大成算是找对了,结婚不久就生下了一个聪明健康的儿子。马秀英怎么也算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在成分不那么重要之后,就有点看不上在化肥厂烧锅炉的刘大成了,但是孩子和父亲感情好,思来想去,不为这个为那个,两口子也就将就到现在。
  马秀英在京剧团唱青衣,却总是演B角,说白了就是备用的。原先是因为成分不好,后来则因为人老珠黄。虽然近年京剧团也一直半死不活,但毕竟接触的都是些油头粉面的上层人物,回到家见到一个被化肥熏透了的刘大成,心里难免不舒服。后来刘大成父母过世,一个傻小叔子阿正又来到了伙巷,虽然是住在小南屋,可就是那时时流下的两条鼻涕,看着也让人恶心。尽管阿正很干净,不但把自己住的房子打扫得很干净,穿着、用具也旧而不脏,而且每天把院子、门口扫得干干净净,没事也不到他们住的正房来,可马秀英还是时不时找个茬跟刘大成干一仗。刘大成不跟她打也不跟她闹,被子一卷去小南屋跟他弟弟作伴,时间久了,身上不只有化肥味,还有阿正的光棍味,马秀英爱干净,但凡能忍住,也就咬咬牙忍了。日子该过还得过呗。
  阿正那天被关三爷拉着去东夷广场大战省城来的大师的时候,在锅炉房烧锅炉的刘大成却接到一个电话:“马秀英在东浪河状元桥附近发生了车祸。”刘大成跟领导请了假,跟同事交代一下,就心急火燎赶往事故现场。东浪河原先污染严重,到处是污水和杂草垃圾,近年来政府加大治理力度,重新种了花草,把整个东浪河市区段弄成了一个休闲娱乐的大花园。刘大成沿着大花园的小路骑着电动车狂奔,已是深秋,花草都已展现灰黄的颜色,小动物们却在其间快乐穿梭,还有两只白毛小狗正交配在一起,看到刘大成路过,那个公狗拖着母狗狂奔,躲闪不及,掉进路边的绿化带里……现在并不是动物发情的季节,这两条狗可能被圈养压抑太久了。刘大成顾不得想太多,观察着路两边,终于发现前面的广场上跌倒在地的马秀英。
  广场的路虽然很宽,但是设了许多路障,机动车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地形是开不进来的,可偏偏就有那么一辆宝马车停在那儿。马秀英坐在冰凉的路面上,电动车倒在一边。刘大成停了车,上去就拉宝马车的车门。把人撞了他还安安稳稳坐在车里,真是为富不仁?车门拉开了,下来一个高个子男子,却二话不说就给了刘大成一个耳光!刘大成被打懵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自己虽然是农村来的,老实了半辈子,可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受这个辱?刚要动手拼死一搏,却听到马秀英嘟哝:“你真是蛇蝎心肠,竟然想要我的命!这些年来我咋就这么傻?”刘大成打眼仔细看对面的男子,认识,原来是曾经在京剧团唱老生的贾友。
  马秀英在剧团里因为是B角,偶尔有次上台的机会就兴奋地跟小姑娘一样,而且每次上台也给自己的丈夫刘大成一张票,让刘大成给她捧场,接她回家。装扮起来的马秀英是刘大成没有见识过的新娘:两腮绯红,水汪汪的眼睛满目含情,朝台下扫一眼,便灌醉了戏院里所有看戏的后生,他们一样两腮绯红,呼吸急促。有跟女朋友或者老婆一块来看戏的,那些女朋友或者老婆就用脚踩男人的脚或者用手拧男人的胳膊,眼睛里满是嫉妒和恼怒。男人们都在心里暗想谁有这样的福分,也有人说:“能把这样的美人入怀,就是第二天被枪毙也心甘情愿。”刘大成躲在角落里,听着大家的窃窃私语,内心里隐藏着掩饰不住的暗喜。当然,被马秀英的美貌灌醉的不仅仅是观众,还有台上那些和他一块同台演出的男演员们:比如马秀英演的是《白毛女》中的喜儿,而演杨白劳的贾友就好多次几乎忘词或者说话结巴了,一晚上都不在状态。本来是悲情的一个角色,他却是整晚都充满了激动和兴奋。刘大成也愿意去看自己老婆的戏,因为老婆的确是演得比A角好不少,而且这种顾盼生情的眼神,在马秀英的日常生活中是看不到的,只有到了舞台上,装扮起来,才会变了,成了一个仙女,一个天使,一杯让人瞬间醉倒的佳酿。
  据说贾友早早就下了海,如今已是发了大财,果不其然啊。可是听老婆这几句话,其中还有故事啊。旁边看热闹的有几个是厚道街的人,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自己一直知道,无论怎么努力都跟不上马秀英的步伐,三辈子成就一个贵族,何况马家已经是几百年的辉煌。马秀英下嫁自己,那只是时代的产物。悲情之下的男人,要想日子过得去,头上难免顶点绿,可是自己的孩子不能没有娘啊!于是忍下心中怒气,急忙要打120。电话还没拨出去,救护车就拉着警报来了,看来是别人早打了电话了。
  刘大成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急诊科的护士立即把马秀英从救护车上抬下来,做了全身检查,好在只是腿部骨折,并无大碍。医生做了处理,安排在急诊科的病房住下。挂上吊瓶,马秀英安然睡去,儿子在外上学住校,刘大成只挂念着兄弟阿正,已经半夜了,阿正不知道回家没,晚饭也不知吃了没有。
  趁着马秀英睡着了,刘大成嘱咐了一下护士,偷偷骑车回家,发现阿正的屋里还亮着灯,进去看了看,傻兄弟满身的酒气。仔细问了问,才知道去跟人下棋了,而且好像还没输,关三爷请酒去祝贺刚回来。兄弟心眼不多,刘大成不好说啥,自己煮了点面条吃了,又回到医院,在马秀英身边迷糊了一阵。
  天亮以后给厂里打了电话继续请假,又去买了早饭,给马秀英吃了。马秀英眼睛直直的,面容憔悴。看着妻子脸上丛生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刘大成的心里生出了一些心酸和愧疚。不管怎么说,妻子是大家闺秀,跟了自己二十多年,不用说锦衣玉食了,基本都没过什么好日子。不只自己有委屈,妻子心里何尝又不满满的都是委屈呢?
  一会儿收到交警队的电话,让去处理事故。去的时候贾友已经早去了,看到他走进等候的大厅,也没说话。他找到电话里告知的事故二室,推门进去,发现正有一个穿着花裙子的肥胖妇女和一个黑脸的汉子站在那里小声争执,一个年轻的交警坐在椅子上瞪着两只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们。刘大成心里就一紧,这么个毛孩子能公正处理吗?毛孩子却抬眼看了看他,眼光一寒,还没等刘大成说话就先说:“你先出去,待会叫你。”
  刘大成心里不舒服,也不说啥,站在门口等。
  过了十几分钟,那对男女出来。小交警在屋里喊:“贾友,刘大成!”刘大成急忙开门进去,交警却瞪着后面进来的贾友:“你叫贾友?说说,怎么撞的人?”
  贾友说:“我在路上正常行驶,她突然从旁边蹿出来……我刹车已经来不及了……纯属意外啊!”
  小交警一拍桌子:“你以为我们交警都是吃干饭的?那是风景区,机动车是很难进去的,偶尔进去车速也很慢,而你却车速很快,撞得是马秀英电动车后面,而且据我所知其中还有些隐情,你是不是需要交公安局做刑事案件另案调查啊?”
  刘大成想起马秀英当时说的话,马上深有感触地说:“警官你说的对,我也认为是刑事案件……”
  交警瞪他一眼:“你待会说。”
  交警对旁边一个小姑娘说:“待会你去跟贾友做个笔录。”刘大成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小桌,一个姑娘坐在桌前,刚才那对男女挡着自己竟然没看见。
  交警又对刘大成说:“病历复印件和拍的片子拿来了吗?”刘大成急忙递过去。交警看了看,对贾友说:“你先去跟王警官做笔录,然后通知保险公司缴费,毕竟治病要紧。好了,你们去吧。”
  他俩去了隔壁以后,交警对刘大成说:“那一片没有监控,具体情况我们也是猜测。是不是刑事案件我也不敢下结论,我建议你先去找马秀英了解一下情况,如果确实可疑,你再向公安局报案。如果确系交通事故,就跟着我们的程序走。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有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回到医院,刘大成低声问马秀英,马秀英却落寞地叹了口气,说:“一般交通事故。”刘大成无奈。
  神棋阿正的横空出世,震惊了古城的象棋界,一大批自诩为古城象棋高手的准大师们都去一探究竟。是的,他们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去考证阿正会下棋是不是谣传。可是阿正的世界他们真不懂。阿正怎么会随便出手呢,那是需要相当的诱惑的。因此有人管吃有人管玩,在哥哥陪嫂子住院的时间里却没饿着。但阿正依旧不按套路出牌,往往下到一半或者只走几步就自己玩别的去了,把那些棋瘾大的弄得浑身难受,自杀的心都有。有人开玩笑说:“下棋下一半,比做爱做一半都难受。”
  贾友也是资深象棋爱好者,曾经获得过故城县工会象棋大赛的亚军。这几年生意虽然忙,工作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找人杀一盘,实在找不到人的时候,还自己在电脑上找人下。
  那天贾友的宝马车在厚道街上来来往往走了三个来回。天空下着沙粒子小雪,肆虐的北风顺着大街奔跑,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最后,贾友把车停在“卧雨轩”画廊前,匆匆停车,跑进屋里。这里原来是厚道街唯一的一座二层小楼,前店后厂,是古城的点心铺,可是到了齐本善这一辈,却是偏爱丹青,人又淡泊名利,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于是这处祖传的“齐记点心铺”如今就更名为“卧雨轩”了。贾友来推门进来,齐本善正守着小火炉饮茶,果真是清瘦、细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见贾友进来,也不讶异,只是微微一笑,添一副茶具,给倒上热气腾腾一碗红茶。贾友拍打一下身上的雪粒,轻啜一口,呼一口气,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样的天气,齐老师应该喝一杯酒才对。”齐本善一笑:“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无须花。这样的天气,对饮一杯茶,悟透一点禅,岂不更是乐事?”贾友言道:“我今天来,既不跟齐老师品茶悟道,也不跟齐老师切磋抚琴,而是路过此地,打听一个人的。”
  齐本善是资深票友,而且也是专攻老生,喜欢诸葛亮的飘逸、睿智,唱得最好的是《空城计》:
  我正在城头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
  只要一张口,马上就物我两忘。而贾友是原先京剧团专业老生,惺惺相惜,虽然平时不大走动,为人处世又大有不同,但两人也算莫逆之交。所以见面互相打趣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齐本善问:“贾老师问的可是阿正。”
  贾友说:“真是知我者齐老师也。听说这阿正是个傻子,真的吗?”
  齐本善道:“世人笑我太痴癫,我笑世人看不穿。阿正虽然行为有点怪异,但却是棋坛高手,心思缜密。哪里会傻,只是有时……脑子里缺根弦罢了。就像我,痴迷书画、京剧,扔掉了祖传的手艺,不是以前也被人叫做不务正业吗?”
  贾友说:“天不好,这些咱今天先不说。齐老师先告诉我这个阿正住在哪里?”
  齐本善说:“看来真是棋瘾犯了,这个天厮杀两盘也是乐事。他啊,就住在伙巷,厚道街东拐进去,路北第四个门就是,他住在南屋,拍拍大门他就听到了。”
  贾友起身告辞,车驶进伙巷,第四个门拍了几下,门果然开了,出来一个头发乱糟糟的怪异男人,鼻腔里发一声:“找谁?”
  贾友把准备好的烧鸡递进去,带着笑说:“我找阿正,听说他棋艺了得,想跟他厮杀两盘。”那人接过烧鸡,吸吸鼻涕,问:“你叫贾友?”贾友一怔,说:“你咋知道?你就是阿正吧?”
  那人未置可否,说:“我今天不下棋,明天吧。”贾友说:“这么好的天,正好杀两盘,你又没事,明天我还忙,要出门去周村呢。”
  阿正说:“我的世界你懂吗?明天杀两盘你再去也不晚。”
  真是可气又可笑,贾友只好钻进车里,走了。车驶出伙巷,边走,心里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西门庆跟潘金莲的奸情,阳谷县城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最后知道的是武大郎。而故城县的人跟许多地方的人一样,对于明星的私生活最喜欢津津乐道。而对于自己偶像的本地明星的关注度自然更高。俗人更是有一个永远也不会厌倦的话题,那就是男女之事,而这个话题如果是对一个从没有尝试过这个乐趣的傻子谈起来,则是能够更加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第二天阿正跟贾友的战斗没人知晓,反正是贾友垂头丧气走的。棋瘾跟大烟瘾一样,能把人烧灼得火急火燎,而一旦过瘾,却又发现正事还是最重要。贾友由此驱车去周村,必须要经过古城西南山区。山区公路险峻难行,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百丈深渊。
  贾友在此发生车祸,车毁人伤。
  晚上,刘大成从医院回来给阿正做饭,做好了就在阿正的小饭桌上每人面前倒了一杯酒。刘大成只抽烟不喝酒,眼睛定定望着自己的傻兄弟。阿正的房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净利索,并非是马秀英说的傻子猪窝。
  沉默了好久,刘大成才说:“阿正,我屋里的安眠药呢?”
  阿正抬起头,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说:“下棋,要想赢,就要多看几步,人家看三步,你要看五步。”
  刘大成叹了口气,说:“真是个傻兄弟啊!你嫂子的医药费还不够,剩下的谁出啊?”
  郑武文:青州作协副主席,潍坊市签约作家,山东省作协2022定点深入生活扶持作家。《北京文学》《作品》等发表作品三百余篇百余万字,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出版小说集《满庭芳》《厚道街》等五部一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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