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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3-07-18 17:33
鄌郚总编

郭建华丨郑大姐

  郑大姐
  作者:郭建华

  郑大姐年逾八旬,是我老伴的挚友 。不管人前人后,老伴总称她郑大姐,我也就跟着称她郑大姐。大姐的老伴,也长我们几岁,我自然要称他大哥。大哥耳朵有点背。见了面,互相招招手,彼此一笑,心照不宣。
  郑大姐老两口与我们同住一栋楼,只是不在同一个单元。他们住在一楼,大约有七八十平方米的样子。房前有一个小院。院子里一年四季长满旺生生的菜蔬。西南一隅,搭着一间小棚,还孤零零地立着半截烟囱,极简易。前些年,烟囱里还时不时冒出屡屡炊烟,在微风里慢慢散去,留下淡淡的柴草灰烬的气息。菜蔬、小棚和炊烟,勾勒出一幅昔日农舍的朴素画面,在高耸的楼房间,别具一格。每当路过小院,见炊烟升起,我便不由自主地驻足,点燃一支香烟,细细品味那久违了的宁静画面,久违了的温馨气息,犹如置身梦境……
  小院低矮的铁栅栏上,爬满野枸杞的藤蔓。春风里,淡紫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给栅栏罩上一幅素雅的印花挂毯。青涩的果果,不知不觉中长成豆粒般大小,渐次由黄而红,出落得油光闪亮。这时候,最常见的风景,就是郑大姐老两口,头戴斗笠,坐着马扎,一粒一粒地采摘那些闪耀着玛瑙般光泽的熟透的果果,专注而从容。
  院子里,用秫秸秆做成的圆垫日渐增多,上面晾晒着收获的红果果。果果晾至大半干,郑大姐就动手烘焙了。最佳火候,当然是内干外焦,熟而不煳。然后将大枣切片,同样烘焙得内干外焦,按比例与野枸杞掺和均匀,一瓶一瓶地严密封装。郑大姐说,此物有补血明目、清肝益气之效。老两口舍不得独享,就用来代茶待客,馈赠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我老伴多次获赠,浸泡饮用,连连称赞味道极好。
  其实,野枸杞大枣饮片,仅仅是郑大姐珍藏的验方、偏方之一。小区内邻居熟人,偶有头疼脑热、腰腿不适之类的小病小灾,往往去问郑大姐。郑大姐多半会给出一个或几个方子,告知附近那条河边,哪座崖下,有这种草药,甚或当即找出自己采集收藏的现成草药,慷慨相赠,不厌其烦地讲说如何炮制服用。我曾经不无好奇地问过郑大姐,哪来的这么多药方,是否出身中医世家?郑大姐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住在大山里,缺医少药,乡亲们得病生灾,就指靠到山上找点草药吃吃。好些方子我就拾在心里了。
  四邻八舍从郑大姐手中得到的馈赠,不仅仅是野枸杞大枣饮片和药方,也不仅仅是从她家小院里刚刚摘取的水灵灵的应时鲜菜。每当端午节到来,郑大姐都会忙碌好几天。采集苇叶,包糯米红枣粽子;买来五色丝线,缝制花花绿绿、玲珑别致的各种荷包儿,亲自爬楼登门,分赠邻居友好。一年端午节,我们从外地赶回,惊喜地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有十几小个粽子、四个花荷包。老伴当即断定,一定是郑大姐送来的。她是熟知郑大姐的手艺和为人的。
  我们的居所,是一个新建小区。郑大姐老两口首批入住。我们搬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是三四年的老住户了。那时候,郑大姐七十几岁,但看上比六十岁的人还年轻,更活力充盈。从她瘦削却硬挺的身板,轻盈的步履,可以想见当年的风韵。最为生动的是她那张有着一双依然清澈有神的双眸的脸庞。温馨真诚的微笑仿佛永远定格在那张脸上。印象中,郑大姐的身影总是两个字:忙碌。不是脚蹬三轮车,带着锨镢水桶,到小区附近的空闲地去开垦瓢大碗大的小荒地,种些五谷杂粮、白菜萝卜,就是挥动斧头,收拾那些捡来的长长短短的的树枝,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墙边,以备架豆角或夹篱笆。
  我曾经问老伴,郑大姐那么能吃苦受累,是不是从农村出来,给孩子看孩子,然后留在县城的?老伴说,哪里,人家郑大姐有工资呢。老大哥是部队营级军官,郑大姐早就随军,安排了工作。老大哥从新疆转业到地方,当了面粉厂厂长。郑大姐也就成了面粉厂的职工。
  一次过节,郑大姐邀我们一起吃饭。给我斟满一杯酒后,郑大姐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笑着说,你老大哥不喝酒,我来陪你。我看看郑大姐,那眼神大概有些诧异。郑大姐又笑笑说,女人家喝酒,让人笑话,是不是?我连连否认。郑大姐说,我每天喝一点,这穷毛病该有七十几年了。我的眼神肯定更加诧异。郑大姐却笑得更加恣肆,还稍稍带着几分得意,边笑边说,我们山里到处长满软枣树,秋后收了软枣,一堆一堆的,卖不出去,就自己酿酒。酒酿到什么程度,要不断地品尝,掌握火候。八九岁上,大人就教我品酒,本事居然比大人还强。品来品去,渐渐就品出“酒瘾”来了,哈哈……
  郑大姐说,我们山里的酒好,喝起来顺口,喝了不伤人,那是因为我们的软枣好,水也好。不过淘水很不容易,要到七里路外的泉子去挑。山路又不好走,下沟爬崖,没有一步平路。一个壮实小伙子,起早贪黑,一个早上也挑不了两担水。
  说起山路,郑大姐说,那年头日子寒微,一家人连地瓜也吃不饱。那年,舅舅家种了些地瓜,捎信让我家去弄些来吃。舅舅家离我们家四十二里路,全是山路。我挑上圆筐就去了。满满两筐地瓜,少说也有五六十斤。我早起上路,爬山过岭,下晌日头老高就挑回来了。说完感慨道,那时候年轻啊,不知道啥叫难,啥叫累……
  我老伴插话说,老大哥娶到这么漂亮能干的媳妇,真是好福气呀!老大哥不知是否听得清楚,只是憨厚地笑。
  郑大姐接过话茬儿说,那年代,我们山里好多闺女十五六岁就结婚。我一直捱到二十五岁才出嫁。我老伴逗笑说,那得给郑大姐评个晚婚模范啦!郑大姐说,什么“模范”?是日子逼的。老父亲早走了,老母亲又不壮实;弟弟还小,顶不起挑。这个家就得我撑着。她指指身边的丈夫说,他们家也知道我受难为。结婚以后,我在他家吃饭干活儿,挣的工分记到我家账上。后来他参了军,两个家都得我担着,一个肩膀担一个,真压得够呛……我老伴又逗笑说,那就经常写写信,向老大哥诉诉苦哇!
  郑大姐又哈哈地笑了,可别说写信啦,说出来笑死人!山里闺女,哪里有个识字的?大字不识一个,写信就得求人。那年我怀上头一个孩子,恨不得当场就跟他说说。那时候老封建脑筋,这号事儿,怎么好意思开口让人写?前思后想,左右为难,憋闷了好几天,一咬牙,还得去请人写信!人家问写什么,憋得脸红脖子粗,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胡诌了些家长里短,拿着写好的信就回来了。跑到邮政所,买了邮票贴上,心里又嘀咕,这算什么事呢?寄这信有什么意思呢?犹豫半天,突然间就有了办法。我借了人家的笔,在信封上画了一双小鞋,仔细瞅了一阵,就把信寄出去了……这个妙招,惹得我们一阵哈哈大笑。老大哥也笑了。这次,他显然听清楚了老伴的话题,勾起了当年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美好回忆。
  郑大姐继续说,快要生孩子的时候,他从部队汇来八十块钱。我听人讲,我结婚晚,怀孕又晚,年龄大了,生孩子有危险,得到医院去生。我跟婆婆说了。婆婆一听就烦了,说山里女人天生泼辣,请个接生婆就不错了,谁家舍得花钱上医院去生?没好气地拿出二十块钱,扔到我脚下。我弯腰捡起二十块钱,收拾收拾,走到村外公路上,坐上汽车就去了卫生院。生完孩子,结了账,除去车票钱,手里还剩下两块钱。我抱着孩子,走进供销社,用那两块钱买了一顶蚊帐。山里人穷苦,村子里没一家撑得起蚊帐。我也心疼那两块钱,可日子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推车挑担,生儿育女,随军就工,从山沟沟到边疆、县城,岁月给郑大姐的满头青丝染上了白霜,却丝毫没有改变她勤劳节俭、善良淳朴的村姑的心地。视勤劳节俭为享受,以愉悦他人愉悦自己,这或许就是郑大姐永葆青春的“秘诀”。津津乐道于养生、长寿的同龄人,不妨探讨一下,或许能有所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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