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架秋风扁豆花
路来森
猛抬头，看到院墙上的扁豆花开了。只有一两枝，摇摇曳曳，在晨光里，如少女粲然的微笑。
藤蔓已经爬满院墙，曲曲折折地向前延伸着，叶片是那样的绿，那样的坦然、舒展，还挂着昨夜的露珠。我知道，它还要继续伸展下去，跟着，花儿也像水流一般流淌着开放，再跟着，“猪耳”一样青绿色的扁豆就挂满了枝头。
每年，我都会在院墙下种下几棵扁豆，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看，有时一年下来，一颗扁豆也不摘取，任凭它在枝头枯去，直到冬日里，还在猎猎寒风中枝头摇摆，这让我仍然看到了从春到秋的时光，让我不断地产生一些对生活的怀想。
记得小的时候，乡村贫穷，正房盖好后，大多就垒不起院墙了，于是，家家户户就用篱笆代替了院墙。篱笆只是一种象征，防君子不防小人。家家户户，就这样沟通着，隔离着。四时的日子和着邻家的气息，在篱笆间温馨地流淌。
审美与实惠，总是那样自然而又和谐地表现在农家人的身上。篱笆成为一种表现形式。
春天里，农家人就在篱笆边种上扁豆，葵花等，它们环绕着篱笆，随着季节生长，形成高低错落的层次。
秋初，扁豆蔓爬满了篱笆，璎珞其上；扁豆花渐次开放，嘟嘟噜噜。一枝枝，一串串，红的、白的、紫的，纷纷然撮出自己亮丽的色彩。有蝴蝶在上面翩翩飞舞，有蜻蜓在上面栖止降落，不时，还会有一些不知名字的鸟儿在上面喙喙啄啄。一些小孩，会到篱笆下捉取蝴蝶、蜻蜓，小孩上蹿下跳，扑扑闪闪，惊失了蝴蝶，惊飞了蜻蜓，也惊走了那些歌唱着的鸟儿，惊得扁豆花颤颤巍巍。小孩带来了狗儿，狗儿趴在篱笆下，伸出它长长的舌头。
整个小院都洋溢着一种灵动和灿烂。
若是在早晨，你还会看到扁豆叶上挂满的秋夜的露珠，晶莹而水润。一种沁人的凉爽带着花香，在小院中流淌。太阳一出，金光灿烂，叶上的露珠，把小院斑斓成一片亮丽。
秋风乍起，花枝招展，就让人顿然想到郑板桥的那副对联：“一庭春雨飘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满架秋风”中，扁豆花有了一种铺天盖地的阵势。
晚间，明月清照，扁豆花星豆一般，空中雁唳长鸣，像是擦着扁豆的藤叶响过，一种浓浓的秋意便罩上心头，心儿被拉得远远的。
竹篱，茅舍。在这儿，“田园”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扁豆花，是开在“田园”上的花。
一段时间之后，扁豆蔓的枝头就挂满了青绿色的扁豆，肥肥硕硕的扁豆，像欢庆胜利的手掌，在枝头拍打着。早晨或黄昏，就有小孩或老人挎着竹篮摘扁豆了。他们采采摘摘，很容易让人想到《诗经》里的话：“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只不是“荇菜”罢了，却也满是诗意。摘下的扁豆，可炒，可煮，可拌，成为农家的日常菜蔬。
在我们家，摘扁豆总是祖母的事情。她是小脚，扭着小步款款走向篱笆，看上去挺美的，像是一个小孩在写着一首歪歪斜斜的诗。她把扁豆摘进竹篮里，然后再坐在篱笆下的阴凉处，一点点地将扁豆上的蒂须摘干净。
她坐在那儿，安详而又端庄，静美如花。
所以，长大后在异地工作，只要有条件，我总会种上几棵扁豆。看它破土而出，看它一天天地长大，最终爬满了院墙。婆婆娑娑地亘在墙头上，于秋初开出灿然的花。扁豆花一串串的，越开越高，蓬蓬勃勃，昂然向上，那种生命的力量时时刻刻在感发着我。
更重要的是，在绿叶花影里，让我想起儿时的小院，想起祖母那蹒跚的身影。
总有一种绵绵的情思在心中滋润，在记忆中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