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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76天前
鄌郚总编

张克奇丨有你在,灯亮着——怀念恩师郝湘榛

  有你在,灯亮着
  张克奇
  恩师郝湘榛先生驾鹤仙去近20年了。时间的流逝淡化了我的悲伤,却浓郁了无尽的思念。
  作为一位颇负盛誉的作家,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生涯中,郝老的短篇小说《人之初》《“煮不烂”》《腰杆儿》《三个女人一台戏》等影响了几代读者和文学青年。根据他的快板剧改编的电影《半边天》曾风靡全国,他创造的“半边天”成为妇女的代名词,被收入汉语词典。他晚年创作并发表于《大家》杂志头题的中篇小说《鼠人》,引起了广泛关注,代表了他一生创作的最高成就。
  郝老的作品主题深邃,反映了中国变革和改革过程中农民的迷茫、觉醒和奋起,散发着浓郁的时代气息,放射着人性的熠熠光彩。他塑造的淳朴又善良的妇女形象、不屈于任何挫折和困难的农民形象及热爱文化的乡村知识分子形象,一个个栩栩如生,让人过目不忘,充分体现了他对农民和农村生活的了解和熟知。郝老的笔下几乎全是小人物,你在可怜他们窘迫生活状况的同时,又不能不对他们产生无限的敬意。如《鼠人》中的主人公苏大忠是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原汁原味的中国农民,他朴实、勤俭、善良,又有着农民式的精明与刁钻:“苏大忠不讨厌老鼠,相反,他对老鼠抱有极大的同情。他欣赏老鼠能积攒东西。你看,割麦时,遍地是粮食,大鸡小鸡半大鸡,一霎就吃饱了,吃饱了就闲着胡逛荡,没一个知道攒着,错过了这个机会,你看饿得那个熊样!牛马也是。哎!别的畜类都是,就是人和老鼠聪明!”
  “下里巴人”式的语言风格,也是郝老作品的一大特色,他把家乡的方言土语运用到了极致,他的文字甚至土得掉渣,但充满了机警、诙谐和浓厚的乡土气息,具有强烈的感染力:“老远一撒目,就能基本断定此人是什么职业。”“一股腥气嘎唧的怪味直冲鼻子。”“一个卖鹅的大嫂,抬筐太榔康,一只鹅趁机伸出头来,嘎嘎大叫,致欢迎词。”“一群放射香气的大闺女,就像踩了长虫那样,嗷的一声,手一举,脚一跳,头发一纷扬,虚天把火哄一下散开。”在中篇小说《鼠人》中,郝老的这种语言风格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国民党的省政府,猫在山沟里自顾不暇,却乱发委任状,鼓励他们闹腾……说来可笑,大老爷们竟给太太端尿盆……太平洋上,美国在激烈地进行反攻,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随着一个个岛屿的陷落,日本的败局越来越明显。蒋介石一看,高了大兴。”如果有人要研究临朐的语言文化,郝老的作品不可不读。
  “从可笑的故事情节中搜捕别人没有看到或不屑于看的生活原生态,用诙谐的叙事语言,像玩世不恭的老年人拉呱那样叙述出来,力求为广大俗人们所接受,对雅人也产生一个怪味的新鲜感。”晚年的郝老在总结自己的小说创作经验时,这样表达了他的创作追求。
  郝老1929年出生于山东省青州市郑母镇高墓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48年毕业于昌乐师范,先后任教于尧沟、郑母完小。热爱文艺的郝老经常编排一些节目在集市上演出,并且有文章在报刊发表,不久就被选拔到了县文化馆。1952年益临县撤销,郝老分到了临朐县文化馆,从此再没挪窝。
  综观郝老74年的人生历程,有过短暂的辉煌,更多的则是坎坷辛酸。从少年时代第一篇小说《残缺》开始,郝老就迈着稳健的步伐迅速步入了文坛。1952年,年仅23岁的郝老光荣地出席了由王统照主持召开的山东省文学创作会。1953至1955短短三年时间,山东文艺出版社相继出版了郝老的三部小说《王家湾》《一个家庭的变迁》《方向》,引起了强烈反响,他成为当时省内文学界独具一格的专写农村题材的乡土文学作家。正因为此,他在省文联成立大会上被推为省文联委员,是当时潍坊地区唯一的一位作者。
  然而他也遭受过人生的低谷时期,但无论处境多难,他都没有停止自己的思想和写作,只不过要偷偷摸摸地。一次有几个小伙子为教训他,轮番扇他的耳光,其中一个家伙扇得最为疯狂。此时的郝老一边忍受着屈辱和疼痛,一边还在心里琢磨:他看上去用劲不大,但是怎么扇得比别人疼呢?看来他对扇耳光很有研究,我要把这个细节写进小说里。
  这段时期里,郝老创作的《你追我赶》《半边天》都获得了巨大成功,只不过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有署他的名字。特别是他在上世纪70年代创作的反映男女平等、同工同酬问题的快板剧《半边天》,一经推出就引起强烈反响,后来被山东省吕剧团改编成吕剧公演,并被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成了电影全国上映,从此,“半边天”作为妇女的代名词风行天下,并被收入《现代汉语词典》。
  进入新的历史时期后,郝老的冤案得到了平反,人已五旬的郝老带着遍体鳞伤开始了第二个创作青春期。他的小说《人之初》《腰杆儿》相继获《山东文学》优秀作品奖,并被《小说月报》等转载。1992年,郝老的小说集《人之初》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共收入15篇小说。这是一个辉煌的总结,集中展示了他文学艺术的成熟和追求。
  郝老一生不仅著作丰硕,而且桃李满天下。
  我与郝老相识是在1992年。那年春天,偶然听说县文联每周都举办一次文学讲座,由于对文学的痴迷,我虽学业紧张还请了假,打听着到了县文联。那天,正好是郝老讲课。他幽默诙谐的语言、深入浅出的讲解,让我肃然起敬。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郝老言犹未尽,又不得不打住:“下回再讲吧,先吃饭。”临走又补充了一句:“没地方吃饭的到我家吃!”于是我便随着大家到了郝老家里。郝老的家当时就在县文联的院子里,房子不大,显得很拥挤。不大一会儿,就坐了满满一大桌子人,我数了数,有11个,显然这已成为惯例。落座不久,师母就踮着一双小脚上齐了菜。郝老打开白酒,每人倒上一杯,把酒瓶放在桌子上:“谁不够谁再自己倒。”
  见我面孔陌生,郝老硬是把我拉到身边,一边喝酒一边询问我的情况,并一再鼓励我既然有这个爱好,就要坚持下去。后来才知道,从1985年起,郝老就在县文联主办文学讲习所培养了一大批文学青年,被尊为临朐文学界的“祖师爷”。
  打那以后,我就成了郝老家的常客。特别是师范毕业分配在县城里教学后,我几乎每个星期都去,一来与郝老谈谈文学,二来混顿热乎饭吃。其时县文联已撤,郝老家便成了文学朋友聚会的地方。不管你是谁,只要爱好文学,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不用客套,不用寒暄。我们常常就着小菜喝个老白干,一篇稿子讨论大半天。
  尽管郝老当时已是糖尿病等多种疾病缠身,但对于青年作者的每一封来信每一篇习作,他都认真阅读,并且都认真地一一回信,把自己几十年的创作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读着郝老的回信,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许多信都是郝老在病榻上写成的。为了鼓励我,1996年,郝老写了一篇题为《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短文发表在《临朐报》上,同年冬天,他又以《沉重之美》为题写了一篇评论性文章发表在《潍坊日报·北海周末》副刊上。文中郝老不仅肯定了我的创作风格,也中肯地指出了不足。
  在郝老的悉心指导下,我有了一点成绩。但此后因为工作原因很长时间不再创作。但郝老的提醒,让我从容地面对现实,工作之余重新开始文学创作。
  没想到,2003年郝老突然病倒。重病之中的他见我来了,还是像以前每次见面一样,张嘴就问我的近况,并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坚持写下去,坚持写个十年二十年定有成绩。”尽管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眼睛还是潮湿了。郝老见状,赶紧劝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
  2003年10月11日,萧萧的秋风中,郝老静悄悄地离去了。
  想起来有一天我去他家,透过窗玻璃看到郝老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我轻轻推门而入,郝老竟没有察觉,他的面前摆放着棋盘,原来正在专心致志地下棋。“为什么不找个人下啊?”“其实自己跟自己下就很有意思。”郝老朝我笑笑,似乎意味深长。
  这正是我笔下的郝老:“一生都在跟自己下棋,赢与输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是否认真,是否执着,是否真诚。这是下棋之道,也是为人之道。”这就是我眼中、心里真实的郝老。
  郝老魂归故里后,为表达心中的缅怀之情,我曾和县文化馆的剧作家尹文良老师、李淑苓老师、临朐籍青年小说家马金刚等师友们多次到郝老的坟上进行祭奠。面对那一捧黄土,我们感慨万千:从物质上说,郝老的一生都是贫困的,甚至在很多人看来有些潦倒,但在创作和精神上,他又是极其富有的。他留给世人的,不仅是高水平的文学作品,还有高尚的师德风范。
  记得巴金老人在给冰心先生的信中曾写到:“有你在,灯亮着。”每次想起或跟人说起郝老,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句话。郝老就是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心灵,照亮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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