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56天前
鄌郚总编

农谚如诗话潍俗

  农谚如诗话潍俗
  
  农谚如诗。“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这是《诗经·豳风·七月》里的诗句,如此质朴,说是农谚也未尝不可。古老的潍县地处黄河流域的昌潍平原北部,自古农事发达,人文昌盛,留下无数诗意农谚,这些农谚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衣冠简朴古风存”的潍地风俗,饱含着隽永的农耕文化底蕴。
  本期撰稿:孙兆颖
  
  九九消寒
  岁月如歌
  
  经过历史岁月的积累,古老潍县有了数九歌谣。不过,在老潍县,九九消寒歌还有别的版本,用生动的语言描述天气的变化。清朝潍县著名才子王之翰写下了《九九消寒歌》诗篇。20世纪初,“九九消寒红梅花”在潍县悄然流行。郑板桥在潍县任知县期间,觉得《九九消寒歌》颇有意趣,写进家书。
  数九歌谣交待农时
  农谚趣讲天气变化
  经过历史岁月的积累,形成了古老潍县的数九歌谣:“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八十一,家里做饭坡里吃。”这些扳着指头数过来的平常日子里,深含着农时的节令变化。
  “一九二九”,滴水成冰,冻土三尺,农事不得进行。农人把满是老茧的手掌笼在棉袄袖筒里,坐在热炕头上等待春天的到来。日子是消闲的,心情却是如火焦急,天天数着盼着。“三九四九”,天气更加寒冷,周围变成了冰的世界。冰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有农谚说:“小雪不封地,不过三两日;大雪不封河,寡妇老婆多。”早在“交九”前的“小雪”“大雪”两个农时节气里,北方的严寒来了,田野冻土封杀了万物生长,河水结冰冻水不流。对于如此的寒冷,农人有深深的包容心态,有农谚说:“该冷不冷,不成年景;该热不热,秫谷不结。”如果有一年气温反常变暖,大雪节气过了,河水还没有结冰,往往预示着来年害虫增多,甚至瘟疫流行,要出现死人的灾殃。“五九六九”来了,万物勾萌,广袤的昌潍大平原上,最先返绿的是柳树,沿河一行行的柳林里,远远望去,才看见那烟雾迷蒙的嫩绿色。数到“九九八十一”天的日子,终于开始了田间劳作,翻土运肥,打垅育秧,珍惜着农时,媳妇提着瓦罐送来的午饭,身强力壮的庄稼汉吃在了地头上。
  当然,在主旋律不变的范围里,也时时出现别有意趣的插曲,“一九加一九,黄狗钻灶头”,冬至节气刚过,天寒地冻,地上老母鸡跷脚,树上麻雀缩着脑袋,黄狗冷得钻进灶洞里。“二九一十八,草屋大风刮”,旧时的潍县,民居多为土墙草顶,地处渤海湾南岸,冬至节气里,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揭地翻天,卷走了土屋顶上的披草,成为乡下人难以忘怀的回忆。“五九六九,冻煞花妞”,“五九六九”正是初春时光,沿着土屋的向阳墙根,迎春花悄悄地吐放米黄色的嫩小花蕾即为“花妞”,一场突如其来的严寒,结束了这些幼嫩的生命,这里说的是“倒春寒”现象。“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把衣担”,河开了,雁来了,行人身上汗漉漉的,把棉袄脱下来,用木棍挑在肩头上。
  农民惯用“数九”计算光阴,走完九九八十一天,“数九”歌还没有唱完:“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出九”后10天左右的时间里,耕牛任劳任怨地开始忙碌。“出九再出九,饽饽堵着口”,“饽饽”指用小麦面粉作成的白馒头,“出九”后再过另一个九九八十一天,小麦丰收的日子到了,这是农民心中最神圣的盼望。
  《九九消寒歌》流传
  消寒红梅花进千家
  “数九”农谚的诗化进入了文人的视野。王之翰,字次屏,号湘筠,清朝下半叶潍县城里的著名文人才子。他受书香家风熏陶,自幼聪敏,道光二十四年(1844)考中进士,入仕后任翰林院编修、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所作诗文典章极佳,因此被同僚后辈视为楷模,且“书精小楷,人得寸楮,珍如兰亭”。他才华横溢,后奉旨以原品致仕,回到家乡潍县,设馆授徒。地方志书记载,他回到潍县时“环堵潇然,清贫弥甚,人不堪其忧。公著少年处士服,徜徉于山水间”,“胸怀洒如,有如光风霁月”。也许就在这一时期,他留意到“数九”农谚的浓浓诗意,写下了《九九消寒歌》诗篇:“一九冬至一阳生,万物资始渐勾萌。莫道隆冬无好景,山川草木玉妆成……四九雪铺遍地平,朔风凛冽起新晴。朱绨公子休嫌冷,山有樵夫赤足行……七九数至六十三,堤边杨柳欲含烟。红梅几点传春讯,不待东风二月天……九九鸟鸣上苑东,青青草色含烟萌。老农教子耕宜早,二月中天起卧龙。”这些美好诗句描绘出数九农谚的一幅长长画卷。王之翰终生著作等身是可以设想的,然而,只有这首反映农家生活、富有田园风味的《九九消寒歌》流传在潍县大地上。
  20世纪初,受《九九消寒歌》的影响,潍县城里有一名聪明的书画小贩突发奇想,仿照典籍《燕京岁时记》里的记载,要发行一张“九九消寒红梅花”图:图上画一枝硕大白素梅花,枝上花蕾九朵,每一朵代表一九,蕾上花瓣九瓣,相同于一九之内天数。冬至之日,市井之家购回家中,用梅红色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毕”,待到这幅梅花图完成,便是九九寒消,春回大地了。时值杨家埠木版年画兴盛时期,小贩灵机一动,这硕大的素梅图不用手绘,而是先画好图样,再拿到杨家埠的画店里制成黑白两色线版大量印制。如此一来,“九九消寒红梅花”进入千家万户,不仅他自己发了一笔小财,还为古老的潍县留下了一件民间文化雅事。
  郑板桥了解潍俗
  寄“九九”诗教子
  乾隆十一年(1746),郑板桥自范县调署潍县,任潍县知县。他关心民瘼,字养生民,与贫苦乡民结下了深厚情义,潍县淳朴善良的民风,也深深影响着郑板桥。
  郑板桥晚年得子,视为掌上明珠,时时写信关照着在家读书的儿子,至嘱他“第一要做个明理的好人”。正如他自己所述:“余五十二岁始得一子,岂有不爱之理?然爱之必以其道。虽嬉戏玩耍,务令忠厚悱恻,务为刻急也。”郑板桥任官外地,把留在家乡的儿子托付给堂弟郑墨关照。潍县衙斋中,他又与弟弟写信了。这通家书的最后摘抄了几首小诗,全是同情民间疾苦的,如“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剜却心头肉,医得眼前疮”。他告诉弟弟:“又有五言绝句四首,小儿顺口好读。令吾儿且读且唱,月下坐门槛上,唱与二太太、两母亲、叔叔、婶婶听,便好骗果子吃也。”最后一首是这样的:“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得放脚眠,蚊虱虼(gè)蚤出。”
  “七载春风在潍县”的郑板桥,对潍俗当然了如指掌:数九寒天的夜晚中,“穷汉”冻得睡觉都蜷着腿。好不容易盼来出九,才要睡得舒服一点儿,却又受蚊子、虼蚤的叮咬。这样的“九九”小诗,道尽了旧时人间辛酸。
  
  寒食到来
  辛勤劳作
  
  “一百五,去添土。”从去年的“冬至”开始数过来,恰好过了105天,到了祭扫先人的日子。“三月寒食不见花,二月寒食看杏花。”每五年当中,有两次闰月年。寒食节虽处在农历的三月中,但实际仍为平月年中二月上旬的气候,依然春寒料峭,所以杏花开得迟。而下地耕作的庄稼汉更关注“清明秫秫谷雨谷”,这关乎春播,关乎收成。
  一百五去添土
  到坟前祭先人
  什么是“一百五”?
  从去年“冬至”开始数过来,恰好过了105天。旧时过大年,书香文雅人家的门板上常贴着这样一副春联:“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说的就是这个日子。
  “一百五,燕来数。”昌潍平原北部沿海地带,虽然过了“春打六九头”,可依然处在料峭的寒冷里,冻得人耸肩缩脑的。农民有自己的经验:“打了春,别欢气,还有四十天的冷天气。”寒食节来临,才迎来了温暖春光。天气变暖,燕子来了。是早到的燕子,大部队还在后面,稀少得能数得过来。准备劳作,又是度春荒的日子,燕子是人类忠实的朋友,“月无贫富家家有,燕不炎凉岁岁来”,不管主人的生活境况如何,燕子依然按时飞回旧巢中。庄稼汉衔上纸烟,把眼角的泪水擦去,听到梁间的呢喃燕语,才得了些许安慰。度春荒的日子过得真艰难。
  燕子来了,人该去干什么?
  “一百五,去添土。”到了祭扫先人的日子了。没有丰盛的供品,不用铺张的仪式,人们扛上铁锨,去给先人的坟墓除净杂草,添上新鲜的黄土。这日子选得真好,温暖的阳光融化了冻结的土层,暄暄的,一定要把坟头整理得干干净净,让父母先人安眠在地下,不要受到狐狸和獾兔们的打扰。第二天是寒食节,出嫁的姐妹要回到娘家祭拜亡故的爹娘,看到坟墓一新,让出嫁他乡的同胞姐妹免去牵挂吧。
  这是天暖后干的第一件事,日子再艰难也不能忘记,接下来就要开始农事的繁忙。潍俗中的“添土”是不能见到日头的,因此不在前一天傍晚,就在“一百五”当日凌晨。俗传,见到了日头,九泉之下的父母就不再接受这一份孝心。其实,这是秉承着古训:春日苦短,“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准备春种的日子到了,不要占用蓝天红日头的大好劳动时光。
  五年二闰阳气迟
  三月寒食不见花
  燕子来了,杏花开了吗?
  过完寒食节,老奶奶在温暖的热炕头上坐不住了,天天把着窗棂瞅院子里的老杏树,枝条变柔软了吗?枝上如豆的花骨朵出现了几个?忽然有一天,杏花开了,老奶奶的耳朵变得特别灵,如果大街上传来热闹的唢呐声,来了娶新娘的花轿,老奶奶忙不迭地走下炕头,拐着缠过的小脚走到院子里,喊来小孙子攀上树去,把早已准备好的三尺红布条系在了杏花初开的枝丫间。据说,挂上逢了新娘花轿的红布条,今年的杏子一定丰收。
  可事情总是让老奶奶失望着急,在有些年头中,寒食节过了许久,杏花老也不开。这里也是有农谚的:“三月寒食不见花,二月寒食看杏花。”什么道理?在中华民族传统的历法中,有“五年二闰”的说法,每五年当中,有两次闰月年。闰月年增加了一个月,寒食节虽处在农历的三月中,但实际仍为平月年中二月上旬的气候,阳气迟迟没有到来,春寒料峭,杏花开得迟。如果是平月年,寒食节处于农历二月下旬,已是春暖花开,节气一到,杏花早已含苞待放,初出的花蕾小如豆粒,但春鸟呼唤,春暖如潮,在大自然的呵护下,短短几天后,就怒放出满树繁花。
  清明秫秫谷雨谷
  农谚成串农事忙
  杏花开得早晚,当家的庄稼汉不太关心,顶多是看一眼。他们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清明秫秫谷雨谷”,祖辈流传下来的谚语讲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农事。秫秫,潍县方言里高粱的俗称。寒食节第二天的清明节气,是高粱适时播种的日子。再过15天,进入了谷雨节气,谷子播种的日子到了,“清明秫秫谷雨谷”,农人牢记在心中。这时,庄稼汉们才想起了杏花的重要性。二月见花的寒食节后,马上下种,三月寒食节不见花的年头,要等几天再播下高粱的籽粒。因为他们牢记农谚的提醒:“清明断雪不断雪,谷雨断霜不断霜。”乍暖还寒,说不定那天还有雪花纷飞,气温降低,造成种子霉烂,弄不好是要重播的。寒食节过后的农时节气是谷雨,春播最需要和煦温暖的阳光,播下谷种后的几天里,又是“春雨贵似油”那样的企盼。没有办法,跟大自然打个商量吧,于是,新的农谚产生了:“清明难得晴,谷雨难得雨。”
  高粱、谷子这些庄稼,播种入土后需要镇压,镇压的工具叫砘(dùn)子,用木架连起来的两个石滚,由半大小伙拉着,顺着双行的耧垄向前压去,俗称“打砘子”。有经验的农人说,打砘子不止一遍,要三五遍地打,才能保证苗全苗旺。砘子拉起来会发出“吱咛吱咛”的声响,惊得在草丛里平地作窠育雏的云雀鸣叫着飞上了天空。云雀,潍县方言中俗称“鸭栏儿”,于是农民把这景象编进了歌谣:“鸭栏儿叫,砘子闹。”
  全力地忙吧,“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枣芽儿发,种棉花”,寒食节过后这段日子里,农谚一串一串的,距离麦收登场、秋天挂锄稍得喘息的日子还早着哩。“寒食夏至七十七”,寒食节开始,得忙碌77天,才到了“夏至”歇伏的日子,农谚算得真准,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秋分种麦
  祈祷丰收
  
  秋分节气前后10天,农民开始播种小麦。在癞蛤蟆开始鸣叫的时候,再往后数40天,新麦即可打下来了。“芒种”节气过后三天,就见到了收割过的麦茬。收麦子最为紧张忙碌,“三秋不如一麦忙,三麦不如一秋长”。潍县北部地区的黑土地盛产小麦,读书的秀才不擅耕种,写下一首满把辛酸泪的种麦歌谣。
  秋分种麦正当时
  庄稼全靠肥当家
  种子还没埋到地里,种麦的农谚就跟上来了,耳提面命地告诫着人们:“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凌晨,农民披星戴月地开始忙碌:小麦播种开始了。秋晨的露珠和着汗水,他们忙得高兴,种下的麦子是来年中秋节合家团圆宴上的美酒。农谚说,“早黍晚麦不归家”“立冬不倒股,个如土里捂”。在现代,“倒股”叫做分蘖(niè)。种子埋下,绣花针般的嫩芽从土里钻出,必须赶在立冬结束前分为绿丛纷披的麦苗。如果不这样,这一年的种子就白扔地里了,要给这娇贵的“阿物”以充足的生长时间。
  不过,大自然对于小麦的适时播种有一定的宽限,潍县素有“秋分十日无早、十日无晚”之说,秋分节气前后十天,都是种麦的最佳时间。如果秋雨适时而至,秋分前的“白露”一到,有些瘠薄的地段就可以播种了。农谚说:“白露麦儿,不使粪儿。”当然,这是略有夸张的比喻。“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不使肥料而丰收,这是大自然送给庄稼人至高无上的恩赐了。这样的比喻,说得庄稼汉心里乐开了花。
  癞蛤蟆开始叫
  四十天收麦子
  小麦扬花了,耸着鼻子吸一下,坡野里的气息真甜,村庄都被这弥漫的气息包围着。蟾蜍不知道在哪条田垄里躲藏着,忽然就“哇”地叫出声来。南宋词人辛弃疾有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不要误会,这可不是稻花香里成阵的蛙鼓,而是也许大半天才能听到一声沉闷的鸣叫。“蛤蟆打哇哇,四十天吃姑扎。”蟾蜍又叫“癞蛤蟆”,“姑扎”是潍县方言里水饺的俗称。从这一声叫开始,小麦丰收已成定局,再过40天,就能吃上新面粉做成的水饺。这一声叫,差点把农民的眼泪叫下来。为了迎接这一声“哇哇”,农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劳累和焦急的盼望。
  “麦喜胎里富”。为了给小麦施足底肥,不顾扑鼻恶臭,农人精心把粪便晒成干干的圆颗状。不大不小,这样才能伴着麦种,用木耧一起播在地里,这种劳作方式,方言里叫做“耩(jiǎng)”。“麦子不怕草,就怕坷垃咬”,坷垃,较硬的土块。为适应小麦的生长条件,播种前,犁、耙、耢各种农具全用上了,一定要把麦田整理得松暄如面。
  “麦收八十三场雨”,今天可能很少人能懂这条农谚了。农历八月,麦种埋在地里,需要下雨。十月小阳春,麦苗铺成了绿地毯,需要下雨。“三月十三,麦子直站”,放风筝踏青的时光里,能听见小麦拔节生长的声音,雨是小麦的乳汁,没有雨小麦是挺不起腰身来的。在现代农业里,这分别叫做“蒙苗水”“冬灌”和“拔节水”。可在自然农业的时代里,风风雨雨是同大自然商量着来的事情,庄稼人怎不着急?
  腊月里的大雪纷飞,农民做了一个香甜的梦,梦里的呓语还是流传了几世几代的农谚:“腊月大雪厚似被,来年枕着饽饽睡。”如果一冬无雪,便是“农夫心内如汤煮”的焦急了。
  芒种三日见麦茬
  收下小麦先打场
  农民着急,小麦自己也着急了。“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早晨的麦穗还是绿黄色的,随着中午西南风热浪袭来,一时便焦了穗,麦芒乍开,子粒暴露,赶紧收割,不然就要落在地里。“芒种三日见麦茬”,这是个计算精确的日期。“芒种”节气过后三天,就见到了收割过的麦茬,“茬”是收割后庄稼留在地里的根部。白热化的忙碌来临了。“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观刈麦》是对这个季节一丝不谬的写照。
  农民还是觉得这时的白天太短,恨不得一天长如两天。“忙不忙,先打场”。小麦运到场院里要脱粒,用碌碡碾轧着,在正午灼热的毒日头下,把子粒脱下来,再利用大自然的风力去糠,叫做“扬场”,扬场的工具是簸箕,《庄农日用杂字》里说:“迎风摔簸箕,扬得蛾眉弯”,有经验的庄稼把式,能迎着风向把去糠的麦粒扬出一道弯弯的粮垅。去糠后的麦粒要晾晒,有效的灼热光照时间太短,转眼就到了夕阳衔山,农民忙把摊晒的麦粒堆起来,盖好草苫子,以免受夜露侵袭返湿,第二天再摊而复堆。这只是大概的描写,场上脱粒是一整套繁缛的程序。
  随着气温的升高,多雨的季节就要到来,雨节“五月十三”就在眼前,老辈人有“大旱三年,忘不了五月十三”的告诫,大雨突如其来,麦粒腐烂,对于农民真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比之下半年的秋稼登场,不知有多少倍的忙碌,一切又都在短促急切中进行。新的农谚就这样产生了:“三秋不如一麦忙,三麦不如一秋长。”
  粪篮秀才写种麦曲
  小故事里饱含心酸
  旧时,潍县远离县城几十里的北部区域俗称“北洼”,这里全是黑色土壤,盛产小麦。受“耕读传家远”世风影响,虽然处于闭塞之地,读书人、秀才也寥如晨星地出现着。读书人家少得可怜,教书馆里冬烘先生的饭碗也难以谋到。只得脱去长衫,租下薄田数亩,做了佃户队伍里背着粪篮儿的秀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侍弄的麦田比左邻右舍收成足足少了一半。麦收之后,尽数交了租子,颗粒无剩。仰天长叹,泪水横流。这样悲凉的心境中,不知谁写下了一首满把辛酸泪的种麦歌谣:
  妹(麦)是个香甜的白饽饽,嫁了吧,我的哥。九月里妹要嫁,哥要把楼(耧)垛。十月里妹要嫁,哥说等大雪。三月里买来绿袍罗,四月里套好娶亲车。嫁也错嫁了,都怪那毒日头火辣辣的坏媒婆,嫁了个满场打滚傻小伙儿。转眼做了妈,孩子岁(穗)岁多。休告官,告了他,也是他输的少,你输的多。一口袋儿将妹(麦)输了去,看你汗如河(何),泪如河(何)。
  这还真有点元曲的意味,至今在这一带流传。源远流长的农耕文化是多元化的,种麦农谚里有辛勤的劳作,有积极的希望,更有着旧时种麦农民的辛酸歌唱。
  
  童谣欢唱
  田园祈愿
  
  旧时潍县的童谣,唱出了农人的美好祈愿。在拥有两个立春的年头里,往往婚事扎堆,童谣里的新妇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童谣里,月嬷嬷负责守护小儿的健康,麦嬷嬷专门保佑小麦丰收;到了中秋节,孩子们纷纷上街念月儿,没有面粉做成的月儿,用窝头代替则有新的唱词。丰富的童谣别有一番乡间意趣。
  “双春”时扎堆娶亲
  新妇娇羞拜见长辈
  “三月寒食不见花”,可过了不久,一朵两朵白里透红的花朵轻轻开在枝梢上,忽然满树满枝地开放了。赶在这样的季节,娶新娘的花轿多起来。因为这是个“双春”的年头——一年中有两个“立春”节气,赶在来年,就没“立春”了。“无春”年头迎娶新娘是潍县旧俗中的禁忌。在一片杏花如海的春光中,等待已久的新媳妇纷纷来到婆家。“洞房花烛夜”次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新娘入乡随俗,要在小姑的陪伴下,逐家逐户地去拜见宗族长辈。好看热闹的孩子们来了,成群地围在一身红衣裳的新媳妇周围,齐声喊起来:
  新媳妇儿,开骨嘟儿,
  开不迭,找她二大爷。
  羞得新媳妇脸上直落了杏花的花瓣,脚下都趔趄着迈不开步了。这童谣是祖辈流传下来的,孩子们高兴地唱着、喊着,却没有谁去探究里面真正说的是什么。歌谣里把正值芳龄的新媳妇比作一枝水灵灵的鲜嫩杏花,“骨嘟儿”在潍县方言里指花苞,“开不迭”里又蕴含着新媳妇的急切。“二大爷”则指家族里的长辈。或许新媳妇未出嫁之前,新郎就成了她的梦中情人,而在封建社会,这种痴男怨女的情结是难以对人启齿的。就像这歌谣里唱的,这一枝花蕾到了“开不迭”的时刻,只得实话实说,求助于长辈,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童谣里的两个“嬷嬷儿”
  一个保安康一个佑丰收
  旧时的潍县童谣里有两个“嬷嬷儿”。
  一个是“月嬷嬷儿”。呀呀学语的孩子在奶奶的怀抱里坐在门槛上看月亮,奶奶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嬷嬷儿。”孩子也学着亲亲热热地叫着:“嬷嬷儿。”至于“嬷嬷儿”的含意,谁都说不清楚,大体上可理解为慈祥善良的老年女性。月嬷嬷儿住在月宫里,专门保佑人间的小儿郎。男孩长到四五岁时,要拜月嬷嬷儿做“干娘”,插上香,摆上供品,父母在月下代替孩子向天上的月亮叩拜,当然,男孩也是要抱来的。叩头烧香完毕,这“干娘”就算拜成了。有时,“干娘”还真来保佑孩子了。遇到小病小灾,小儿郎半夜里哭闹不止,奶奶轻轻拍着,嘴里哼着歌谣。轻轻拍动中,孩子停止哭闹,香甜地进入睡梦中。说也奇怪,第二天醒来,老奶奶哼的歌谣,孩子全都学会了:
  月嬷嬷儿,本姓张,
  骑着驴,挎着筐,
  照上窗棂干什?
  来给小孩儿看口疮。
  另一个“嬷嬷儿”是“麦嬷嬷儿”,是专门保佑小麦丰收的神灵。传说,农历四月初六是这位神仙的生日。这天,农村的老太太要到已经扬花的小麦田头上祈求“麦嬷嬷儿”的保佑,烧香叩头,焚化纸钱。仪式又比拜干娘隆重了许多,焚化的纸钱里必需有五色彩纸糊就的彩裙和一双“三寸金莲”式的女人鞋。仪式中,老太太们同样嘴里念叨着什么。仪式完毕,祖孙相传,把歌谣传授给小孙女,于是,孩子背书似的念了出来,不过,这歌谣里的“嬷嬷儿”更换了姓氏:
  麦嬷嬷儿,本姓李,
  背着面,扛着米,
  来到人间转三天,
  拉着碌碡轧场院。
  场院就是稼场,在潍县方言里,“场院”是读同“场完”的。轧场院是麦收工作中最重要的程序,小麦收获后,脱粒、去糠、晾晒,都要在场院上完成。先用一种叫“耙”的农具把土壤疏松,用碌碡碾成粉末状,再挑来河水润湿,铺上一层碾碎后的麦穰草,真正的轧场院开始了。带楞的碌碡是不能用了,得缠紧草把把碌碡包平,反复地满场滚动碾轧。只用人力拉动,骡马牛驴则不可用,怕留下深深的蹄痕。这样轧出来的场院才平整,保证金贵的麦粒颗粒归仓。
  有趣的是在这歌谣里,连神仙都来干拉碌碡的活了。
  姥姥蒸枣饼送祝福
  中秋节念“月儿”来
  中秋节是隆重的节日,“中秋”是文牍里面的说法,到了农民那里,直接叫“八月十五”。这是一个围绕着月亮进行的节日,真正的节日时刻,是晚上硕大的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清朝潍县城才子梁文灿曾写下一篇“调寄蝶恋花”的《潍阳鼓子词》,描绘了节日隆重热闹场面:“八月中秋分一半,枣饼层层,面镂千花瓣。枣上插香香不断,小儿对月声声念。”月亮升上来,摆好供品,大人们要拜月祭月,孩子们最惦记的却是“念月儿”的事。
  正如《潍阳鼓子词》里说的,“月儿”是一种小麦面粉作成的枣饼,饼分两层,枣夹在中间。因形似圆圆的月亮,才有了这样的名称。地方志书《潍县志稿》里解释:“以面蒸作月形之食物,直呼之曰‘月’,为馈赠亲友之用。”家家户户的月儿,差不多都是姥姥给外甥送来的。八月初十前后,姥姥便忙上了,月儿要蒸得精巧,面塑上“五福捧寿”“榴开百子”等图案,给亲友送上花好月圆的祝福。
  孩子们早已等了好久,全家团圆的简单宴会还没有结束,孩子们便用红席蔑编成的小盖帘端上月儿,纷纷冲上了街头,大街小巷响起了一片喊声:
  念月儿来,念月儿来,
  一斗麦子一个儿来。
  用一斗麦子的面粉作成的月儿该是怎样的硕大?这只是一种人寿年丰的美好祈盼。讲究些的人家,还在月儿上帮孩子插了香,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光亮,满街流动。
  突然,喊声沉默了。有的孩子没有月儿,荒歉的年头,姥姥家的小麦颗粒无收,月儿没有送来,他端来的是窝窝头。粗粮窝窝头,潍县俗谓“粑(pa)谷”。然而,沉默和遗憾是暂时的,孩子们永远快乐着,一片大笑声中,又响起了高吭的喊声:
  念粑(pa)谷猴儿来,垛楼来,
  粑谷楼,粑谷垛,
  一个粑谷垛一座。
  伴着笑声,念月儿的队伍走进了月光深处。
  
  禽鸟鸣叫
  劝人稼穑
  
  人们会从喜鹊筑巢的洞口方向得知这一年的旱涝情况,从而选择要种什么作物。有一种叫做“娃儿”的神秘小鸟,能提醒人降雨将来,要抓紧保存好粮食。布谷鸟的叫声,在潍县人听来是“光棍儿掇锄儿”,在童谣里,不拿起锄头来辛勤劳作,没媳妇的“光棍儿”就要啃那又冷又硬的石头碌碡了。
  喜鹊筑窝主人欢喜
  观测洞口选种作物
  在白浪河两岸那些如豆小村里,喜鹊是农民眼中的吉祥鸟。民间素有“早报喜,晚报财,不早不晚报客来”的说法,这来自于远古的占卜仪式,所谓“夕卜灯花,晨占鹊喜”,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农民对喜鹊的喜爱,还在于它们在人们的心目中有着勤劳的形象。初春刚刚到来,一对对喜鹊就开始联“喙”筑巢了。巢建在高高的大树梢上,配对的雄鸟和雌鸟合力用尖喙抬来手指般粗的几段枯树枝,连接在相邻的枝杈间,相传,这是人间盖房中“上梁”的奠基仪式。然后,各自衔来麦草粗细的木棍做巢壁,直至顶部的覆盖,内里再铺上柔软的细草,生儿育女的巢便筑成了。喜鹊的巢筑得精巧,虽然全用木棍,却密不透风,顶部滴雨不漏,避风的一侧,留了仅能钻出钻入的“洞口”。
  喜鹊选在谁家大树上筑巢,这家主人总是荣幸和热情的。驱赶着恶意鹞鸟的破坏,阻拦着顽皮孩子们的干扰。清晨,在“喳喳”的鸣叫中,这家人家早早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比邻而居,和睦相处。这情景让人想起当代学者丰子恺的一首小诗:“家住夕阳江上村,一泓流水绕柴门。种来松树高其屋,借与春禽养子孙。”
  从筑巢完成那天起,主人就在树下细心观察着,终于弄清了鸟巢出入“洞口”的方向。如果留在了东南侧,就预示着这一年是个多西北风的年头,会干旱,要选择谷子等抗旱的作物下种。如果是在西北侧,预示着常刮东南风,东南风多雨,播种就要选择高粱这样高秸杆的耐涝作物了。祖辈流传下来的农事经验证明,这样的预测往往应验。
  稀奇鸟儿十分神秘
  黑娃儿阴白娃儿晴
  在昌潍平原北部,有一种鸟叫“娃儿”。确切地说,这是一种无名的鸟。密密云层里,鸟不知在何处,忽然发出了“哇儿——”的一声鸣叫,像尖细的小儿啼哭声,便被叫做了“娃儿”。“娃儿”有些神秘色彩,少有人见。其原因或许是稀少,或许它是南北迁徙时间较晚的一种候鸟。“六月三伏天”里的多雨季节,才渐渐听到它的叫声。
  “娃儿”有时也在夜间鸣叫,同样很少听到。
  连日淫雨霏霏的六月天里,接近中午,天空忽然传来了一声“娃儿——”,人们高兴不迭,天要晴了。夜晚乘凉,分明是月朗星稀,不知道又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娃儿——”,不长时间里便会雷声大作,阴云密布。半夜里,人们睡熟了,连续传来了几声“娃儿——”,这次叫得很急促。睡熟的人们从梦中醒了,经验告诉他们:这时候听到“娃儿”叫,滂沱大雨就要到来。忙不迭地起身,去盖好稼场上的苫子,疏通宅院里的“阳沟”(排水沟),好让积水畅顺地从天井里流出去。事情还没做完,大如铜钱的雨点就打在了脊梁上。日积月累,“娃儿”走进了农事谚语里:
  黑娃儿阴,白娃儿晴,
  半夜的娃儿叫不到明。
  偶有一天,“娃儿”从云层里伏冲下来。通体黑色,形体比麻雀稍大,两只弯如镰刀的黑翅膀。经多见广的老农恍然醒悟:“喔,是‘唤水(俗读“岁”音)’呀。”老农是从先辈人那里听说的。先辈人也不知道这鸟的名字,只是因为那一声“娃儿——”多与降雨有关,才给它这样取名的。
  “光棍儿掇锄儿”
  实为布谷鸟求偶
  候鸟有迁徙规律,如同“一百五”燕子准时到来那样,“立夏”节气刚过,布谷鸟飞来了,在田野里没日没夜地急切鸣叫着,响亮的叫声高高低低,十分婉转。布谷鸟学名杜鹃,细分起来品类众多,所以对它鸣叫声的拟音也众说纷纭。古籍里记载,这鸟是古蜀国帝王杜宇的化身,后来,蜀国灭亡了,他怀念故国,化作杜鹃鸟,鸣叫的声音如急切的“不如归去”,唐代诗人李商隐曾有过“望帝春心托杜鹃”的著名诗句。
  对于这些千古兴废的事,农民是不太关心的。有的地方说,这声音听起来像“布谷布谷”,急切地催促着农事,所以叫它“布谷鸟”。当然,地理环境使然,在江南地区,也有叫声拟音像“插秧割禾”的说法。
  昌潍平原上飞来的布谷鸟,是种“四声杜鹃”,叫声与其他品种的杜鹃鸟略有不同,四字两节,两节音尾里还分别带了潍县方言里的“儿化音”,听起来极像“光棍儿掇锄儿”四字。在漫长的地方文化史上,潍县人忘记了这鸟的本名,把它叫成了“光棍儿掇锄儿”。
  “行说立了夏,家家把苗剜”,清明节气里播种的高粱到了间苗时间。旧时的高粱间苗用锄头,庄稼把式能凭着使用锄头的灵巧,剜去多余的赘苗,把苗间得疏密有致,故称“剜苗”。掇,是指把农具端起来。这声声的“光棍儿掇锄儿”,可真叫到了他们心里。
  旧时的“光棍儿”有两种,老大不小还没娶上媳妇的小伙子,人生半路失去了妻子的中年男子,都被称为“光棍儿”。有旧歌谣唱道:“光棍儿凄凉,没有妻房。夏吃剩饭,冬困凉炕。”不幸的遭遇使他们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家家都在忙着剜苗,他们还在凉炕上蒙头大睡。凭着善良的朴素情怀,乡亲们不愿意这些“光棍儿”陷进越来越穷的循环里,所以杜撰出了这鸟是专门为催促“光棍儿”们“掇锄”飞来的。
  “光棍儿掇锄儿”的鸣叫其实是一种鸟类求偶的行为。农民不管这些,他们有着自己的文化意识,由此又衍生出一首儿歌来。孩子们似乎早约定好了暗号,一个孩子在胡同里喊:“光棍儿掇锄儿——”,另一条胡同里立刻就有了回应:“没有媳妇儿。”儿歌在一问一答的形式中喊唱着:
  光棍儿掇锄儿,没有媳妇儿。
  你吃什么?我吃秫秫。
  秫秫没耩,我吃碌碡。
  当然,“没有媳妇”不能成为懒惰的理由,再不拿起锄头来辛勤劳作,“光棍儿”就要啃那又冷又硬的石头碌碡了。
  
  人情往来
  皆有章法
  
  旧时农俗,除了讲究天时地利,还很看重人和。农历六月初六,要送新看谷秀,拿当季小麦做成的面食分给亲戚长辈,六月六一到,出嫁的姑娘均会被接回娘家小住,寓意“接谷”。一段时间后,新媳妇又会带上杏子、粽子回到婆家参加拦穰。七月廿二则是财神生日,这一天,东家会设宴犒劳长工,大伙计均上座,待遇颇高。
  六月六看谷秀
  出嫁女回娘家
  农历六月上旬,炎炎暑日给足了温度,谷雨季节播下的谷子秀穗了。严格地说,这是谷子的扬花,满坡嫩穗齐刷刷地秀出来,方阵列队般壮观。长长的雏型已经形成,预示着丰收的希望。
  “六月六,看谷秀。”
  到哪里去看?不是在单家独户的地头上,三五亩谷子是形不成流行农谚的。潍县旧俗,“六月六”前后几天的日子里要“送新”,用当季收获的小麦磨面,做成面食分送亲友长辈。面食花样繁多,如饽饽、糖角、菜包、炒面等。面是用细箩专门箩出来的,俗谓“起面”,白如雪粉。除了表示对长辈的孝敬,还互相传告着小麦丰收的喜悦,中午亲友留饭,又沉浸在“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农家乐”温馨气氛里。
  “送新”是有着约定俗成顺序的,第一家是姑姑家,即使几天前姑姑刚回到娘家,送给她的仍然是头一份。这是一种古礼,更早的岁月里,“六月六”一到,娘家人要把出嫁的姑娘接回家中小住,即使她已是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也要接来,“接姑”谐音“接谷”,后来衍化为老少出嫁女自己回娘家,“姑(谷)”不接自到了。接下来是至亲舅舅家,然后才是别家有长辈的亲戚。
  丈人那里是由媳妇捎去的。“老猫屋上睡,一辈留一辈”,在娘家那里,也许年轻的媳妇刚当了姑姑不久,但同样要按时回到娘家去,还要在“六月六”这天给亡故的父母“上坟”。潍县旧俗中,女婿是不给岳父母拜墓的,以示对姑爷的尊重。
  谷子是旧时潍县秋稼的主要种植作物,与高粱同为农民的主食,秸杆是骡马的上好饲草,谷糠又可用来喂养猪狗鸡这些家禽,满坡满野都是秀穗的谷子。媳妇是人家的俊,庄稼是自家的好,一路上观察着长势,辨别着品种,享受着即将丰收的喜悦,结结实实地看了个“过瘾”。至于那些回娘家的年轻媳妇,娘家是同一村庄的在路上遇到了,相互夸耀一番,戚戚喳喳,欢声笑语。
  丰收可不是光用眼睛看来的。“送新”结束后不几天,就要开始最后一遍锄谷,农谚里有“瓜锄十遍瓜上走,谷锄十遍饿煞狗”(指糠皮薄)的说法。这最后的一遍,要深锄,用的锄头格外硕大,疏松土壤,促使谷子的根结膨胀,这样结出来的谷粒才饱满、糠皮薄。因为要格外用力,这最后一遍叫做“耪”。
  功夫不负有心人,“枣红肚,磨镰割谷”,锄完这最后一遍,再过些时日,当树上的枣子开始红了的时候,谷子收割的日子到了。
  新媳妇回婆家参加揽穰
  带来杏子粽子寓意添丁
  旧时潍县有村谚说:“新媳妇不揽穰,麦囤不久长。”何为揽穰?旧时收脱农具功能低下,一遍脱粒后,还有不少小麦籽粒遗留在被碾轧过的穗壳里。为了颗粒归仓,农民把碾轧过的麦穰再碾轧一遍,这一过程俗谓“拦穰”。
  “拦穰”时,繁忙的麦收已进入尾声,在“六月六”的前几天。按乡俗,住在娘家的新嫁娘一定要赶回到婆家参加“拦穰”。
  新嫁娘可不能空手而来,麦收即将完毕,杏子熟了,要将个大味甜的杏捎给婆婆,由婆婆分给左邻右舍,好面子的人家常分遍半个村庄。谁家不这样做,就是在乡亲们面前“失礼”。潍县西部的大于河西岸上,有村名叫“河崖头”,村外杏林逶迤五六里,初春杏花如海,夏来红杏灿如丹珠,揽穰时节一到,到这里买杏的人川流不息,差不多都是新嫁娘的父母,为的是女儿能在婆家挣足脸面。当地一句歇后语说:“河崖头送闺女——千杏(姓)万杏(姓)。”这里一语双关,杏子多,人也多。
  新嫁娘的杏子用红笸箩来盛,旧时潍县“北洼”出产一种秸杆带有紫色的高粱,用这样的高粱秸杆破篾,红白相间,编为带有“万字不到头”“山田日月”等花纹的笸箩,状如带盖的方盒,尺余见方,两只配对使用,一时成为闺女必需的陪嫁品。红笸箩里不仅有杏儿,还有尖尖的粽子,同样是要分送乡亲们的。
  “新媳妇揽穰”风俗暗含了不尽的意蕴:旧时婚姻大多是媒妁之言而定,常常先结婚后恋爱,新嫁娘进入婆家,夫妻间还有一段陌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公婆最关心的是新媳妇的腰围。杏里有“核”儿,粽子谐音“送子”,借乡亲们的赞扬讨个“吉利”吧。打头粒的时侯,住在娘家的新媳妇没有回来,在这次重复的劳作中,该是一定会有“收获”了。试想,一家人家的香火没能接续下去,麦囤怎么能久长呢?
  七月廿二东家犒劳长工
  伙计坐上席财神湿地皮
  “伙计”在潍县方言里,除了“朋友”之意,还专指旧时代里的长工。长工里有“大伙计”“小伙计”之分。大伙计是耕耩锄割全能的庄稼把式,赶大车、调教骡马等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小伙计干的是打水挑担牵牲口之类的农活。如耕地、耩地时,大伙计扶犁扶耧,小伙计走在前面牵着牲口配合,这时候的小伙计又被称呼为“挡头子的”。
  农历七月廿二,相传是“财神爷”的生日。在潍县的传说中,财神爷有三位:一位是“赵公元帅”赵公明,一位是文财神商朝丞相比干,还有一位武财神是三国时期蜀国大将关羽。具体是哪位财神的生日,却没人说明白了。
  “财神生日”这天,旧时约定俗成,东家要摆一场酒席犒劳伙计,大、小伙计都参加,按照礼数,大伙计坐在上席,小伙计和其他人坐在偏位。这里有一个传说,七月廿二,三位财神来到一个村庄里争香火,都说财主家酒席上席一定供奉着自己的神位,结果走了几家,坐在上席的全是庄稼把式大伙计,三个财神顿时垂头丧气。东家心知肚明,伙计才是他们真正的“财神”,只调教出一头小骡驹就是一笔不菲的家产。旧时,人们数论乡村财主的富有,常用养了几头骡子来衡量。
  财神的生日,供神是不能免的,烧香叩头,焚化纸钱,纸钱的灰烬里再奠几盅烧酒。奠酒是有限的,只能浅浅地湿了地皮。年月长久,这风俗就有了“伙计坐上席,财神湿地皮”的说法。
  
  故事传说
  教化民众
  
  有不少来自于传说故事的村谚,讲的是惩恶扬善,教化民众。旧时有“竖起扁担无荫凉”的村谚,记录的是“量月影,测年景”的风俗;农历每月初八半夜时分月亮落下去,每月廿三则半夜子时升上天空,有“初八二十三,落出半夜天”的村谚。“七月七,涮油瓶,当日下雨当日晴”,则讲了连日阴雨后,七夕当天下雨会接着放晴。
  竖起扁担无荫凉
  原是形容大饥年
  有村谚称“竖起扁担无荫凉”,年代久远,很少人知道。它来自农村旧时“量月影,测年景”的风俗。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晚上,明月当空,当家人在月光下竖起一条扁担,用木尺仔细量着扁担在地上的影子。影子长,意味着这一年五谷丰登;如果短,当家人心里“砰砰”打鼓:怕是要闹饥荒了。
  这风俗的起源没人说得上来,但有一个故事流传在民间:
  有一年闹完元宵,趁着月光,人们用扁担把粪肥挑到土场上,以便开春后运到地里。挑累了竖起扁担歇口气时,走来一个逃荒的老人。左邻右舍看他可怜,便招待了一顿酒饭,席间自然议论到今年该种什么庄稼。老人一声深叹:“这样的苦年头还问什么庄稼?低着头往前混日子吧。”老人走了,村里人恍然大悟:遇到神仙了。五谷之中,只有谷子成熟了才低下头去,这是叫他们种谷子。果然,这一年的谷子大丰收。第二年,村里人记住了,元宵节的晚上,早早把扁担竖上了村头,老人又来了。这一次没有酒饭,村民只是送给他只小灯笼,让他赶路照明用。老人感慨地说:“就是这只小灯笼吧。”五谷中黍子才像小灯笼,全村种了黍子,又丰收了。两年的丰收,使村里人“聪明”起来,相约秘密进行这竖扁担、接神仙的事,不能传到别的村庄。第三年元宵节,等到深夜老人也没来,乌云遮住月亮,下起了漫天大雪。人们“聪明”地以为,雪就是棉花,田野里全栽上了棉苗。岂料秋后连天大雨,棉蕾尽数烂在了地里,家家户户赔了个血本无归。
  从此留下了形容大饥年景象的俗语:“竖起扁担无荫凉”。要知道,那个大雪的晚上是没有月影的。“荫凉”,则是潍县方言里月影或日影的俗称。
  初八二十三落出半夜天
  农民参照月亮计算时间
  在文化落后的封建时代,荒野乡村的农民只能靠太阳、月亮来计时。潍俗中也是有谚语的:“初八二十三,落出半夜天。”
  农民辛苦为衣食奔忙,有时要半夜起身远行。这时,家中主妇会准时起床做早饭。主妇们不敢深睡,留意着照上窗棂的月亮。时间一久,她们就有了经验:每月初八的夜里,月亮落下去,窗棂上没了月影,恰好是半夜时分;如果是每月的廿三,月亮刚升上来,就是子时。以此类推,计算着夜里的时间。
  茅屋里也有温暖。早炊的刀板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小孙子,出远门的人走了,小孙子还在被窝里睁着眼睛。忙完早炊的奶奶重新躺下,顺着窗棂上出没的月光,给小孙子讲起故事:月影出没是由谁管着的?嫦娥。
  故事讲的是,有一位老奶奶,天天给嫦娥烧香磕头,遇上难事时,嫦娥就来帮忙了。老奶奶家里穷,八月廿三,眼看种麦的日子到了,没有牛,几亩薄地还没耕翻过来,儿子要半夜里去偷一头牛。老奶奶急了,赶紧祷告嫦娥让月亮升上来,照得一片光明,也许儿子这贼就做不成了。月亮还真升上来了,明亮的月光下,儿子偷来的牛被人发现。左邻右舍答应帮着把地耕完,千说万说,劝小伙子把牛送回去。小伙子幡然醒悟,要半夜里去送牛,为了遮住他的羞脸,老奶奶又向嫦娥祷告,果然月亮就落下去了,这天恰好是九月初八。
  故事里偷牛的小伙子名叫拴住,因为他弃恶从善,死后便当了神仙,管着人间牛马驴骡的事,“拴住”就是要把这些牲畜牢牢地拴在槽头上。
  七月七织女涮油瓶
  连日阴雨当日放晴
  潍县传统的农事中,秋稼麦稼轮作,两年三熟,天衣无缝地适应着昌潍平原上旱季、雨季分明的气候。“春天干撒撒,一坡好庄稼;春天拔驴蹄,有钱没处籴”“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在气温缓慢上升的春季末尾,播下的高粱、谷子等幼苗需要大量的光照,雨天阴冷,影响着幼苗的生长。五月进入初夏,这些作物需要“蹲苗”,如果生长太快,就会秸杆细软,一经结穗含粒,往往倒伏,先得在旱天里锻炼出强壮的“身体”。农历六月,小麦收获完毕,不再担心阴雨的侵害,秋稼茂盛成长,需要大量雨水,两日无雨,即谓小旱,三日无雨,便是大旱。当然,也不尽然,三月小麦返青,“谷雨”季节里谷子播种后,是需要一场“贵如油”的春雨的。
  气候恰恰是这样的。六月六过后没几天,多雨季节来了,连日不停,昼夜阴雨。直至农历七月上旬,才进入雨季尾声。于是,农谚和故事传说,一起走进了农民的“人文”意识:“七月七,涮油瓶,当日下雨当日晴。”
  牛郎织女会七夕,是中华民族文化里的四大民间故事之一,可潍县关于牛郎织女相会的故事里,却增添了别有意趣的内容:为了阻挡他们鹊桥相会,此前的20多天里,西王母给织女找来了大量难以完成的农活,要挑水灌园,要日夜织布,要“脚打箩,手扒麻,头顶笸箩晒芝麻”,灌园的水,天河里的水,合着这织女一腔幽怨的泪水一起流下来,便成了人间连日不停的大雨。终于熬到七月初七,要去鹊桥了,西王母却突然要她涮完天宫里硕大的油瓶再走,涮油瓶的水能有多少?流到下界人间,所以就“当日下雨当日晴”了。
  这里的织女,是一位吃苦耐劳的农妇。
  农民辛苦,贫穷,但在意识深处,他们并不鄙薄自己:在天上的星宿那里,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郑板桥曾在写给弟弟的家书中说:“尝笑唐人《七夕》诗,咏牛郎织女,皆作会别可怜之语,殊失命名本旨。织女,衣之源也,牵牛,食之本也,在天星为最贵。天顾重之,而人反不重乎?其务本勤民,呈象昭昭可鉴矣。”
  随着时代的发展,许多潍县的旧时农谚已渐渐不为人熟知,但它所积淀、描绘的农耕文化,那些如诗般的美好歌谣,成为一笔珍贵的文化财富。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潍县春秋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