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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56天前
鄌郚总编

王高产丨舅舅

  舅舅

  我结婚那年,一直没见过面的舅舅来到了我家。母亲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阔别二十多年的亲人终于相聚了,难过的是舅舅来时的模样实在寒碜。
  舅舅穿着一件黄色的军大衣,很长时间没洗过,衣领和纽扣处全是油腻腻的污渍;下身穿一条黑色的裤子,膝盖处都烂了,露着紫色的毛裤;鞋子也旧,是那种翻着白毛的大头靴,而且布满污渍。再看看头发,乱蓬蓬的,似乎有一年多没有洗过。脸上也不干净。
  舅舅提着一个布兜进门时,母亲正端着碗吃午饭。但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大胆地走到她跟前,一下拉住她的手,神情很激动,母亲吓了一跳。
  母亲当时愣住了,但没过一分钟,两行泪水就夺眶而出,紧接着一声“哥”冲出了母亲的喉咙。
  舅舅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坐在炕边上。
  母亲赶紧做饭。烟囱里黑烟滚滚,火门里烈火熊熊,很快,锅里就飘出饭菜的香味。
  舅舅吃得很狼狈,似乎饿了好长时间了。他吃一口面条,喝一口面汤。母亲在一旁直抹眼泪。
  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舅舅,我真的有些难以接受。我小时候想象中的舅舅形象很伟岸,能讲许多美丽的传说,能在逢年过节时给外甥送好多吃食。即使再差劲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但这的确是我的亲舅舅。
  我带着舅舅参观我的新家,让他坐新椅子新沙发。但舅舅却不进房子,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只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我养的猪,看看树上垒的玉米塔,然后用手扫扫玉米棒子上的雪粒,就要回母亲的家。即使他漂亮热情的外甥媳妇端着茶水再三挽留也无济于事。
  舅舅回到母亲的家,脱掉黄大衣和大头靴子,然后蒙头就睡。
  天黑了下来,天空下起了雪花,飘飘洒洒,像羽毛一样。渐渐地,地面全白了。
  父亲夜晚睡在窑场,母亲在家里就睡在舅舅身边。母亲临睡前推了舅舅几次,舅舅才醒过来。后来听母亲说那晚和舅舅说了许多话,从村里遭水灾说起,然后说到外婆外公去世。舅舅没有说他沦为乞丐的原因,只是提到族里的弟兄现在都看不起他的实情。
  那一夜,母亲一直流泪。
  天刚亮,母亲到院子里,抖落玉米秆上的雪花,抱进厨房做饭。火门里燃烧着柴火,母亲用刀切着红薯。母亲要给舅舅做顿红薯玉米粥,这可是冬季最暖心的早餐。
  做好早饭,母亲喊醒舅舅,强迫他洗了手和脸,然后吃饭。
  吃过早饭后,母亲烧了一大锅开水,拿来香皂,让舅舅洗头。在母亲的一再坚持下,舅舅很不情愿地开始洗头。舅舅洗了脖子和头发后,水就成了黑色。泼在雪堆上,出现一个黑洞。
  舅舅来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有人便来和舅舅说话。因为方言的问题,舅舅和大家沟通起来有些障碍,舅舅因此不愿意再多接触村人。
  雪后初晴,舅舅也不出院门,就在火炕上躺着。每次吃饭,母亲都要叫他几次,他才钻出被窝,脸也不洗就拿起馒头端起碗。连着几天,几乎都是这样。母亲就有些怨言了。舅舅在母亲数落了几次后终于爆发了,他睁大眼睛,指着母亲吼道:“别人看不起你哥就算了,你也看不起我吗?”
  母亲一下子无话可说,低着头走出屋子。
  舅舅终于走出院门,他在街上看见一处玉米秆堆,就裹紧大衣半躺上去晒太阳。
  母亲郑重地对父亲说:“给我哥找个事做吧,让他别回去了,老家也没什么人了。”
  父亲说:“那就先来窑场干吧。”
  母亲说:“我让隔壁二婶给哥找个人家,干脆在咱附近上门落户算了,也有个照应。”
  父亲说可以,还说这样最好了。
  很快,母亲说的两件事都有眉目了。那天,母亲说与舅舅听,舅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母亲就有点儿不高兴,午饭也没做。
  舅舅饿了,为了找吃的,算是第一次主动来我家串门。妻子擀了面条,舅舅吃得很香,吃完后就说起母亲不待见他的话。我和妻子其实也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委的,就劝舅舅按照母亲的计划办。
  舅舅看了我很久,嘴巴动了几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第二天,父亲和母亲急急忙忙过来,问舅舅是否在我家,我和妻子都摇头。母亲就慌了,让父亲叫了几个人在村里村外找,从上午找到晚上也没找见。
  母亲哭了一夜。
  第二天又找了一天也没见舅舅的踪影。母亲轻轻摸着舅舅穿过的父亲的一件内衣,叹息一声说:“算了,不找了。你舅舅肯定走了。”
  妻子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瞪了她一眼。父亲一直缄默不语。
  妻子又问母亲,母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恨恨地说了四个字:“懒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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