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浩然先生
杨 栋
我和浩然并不认识，但听到他逝世，还是很怀念他。他是一个写农村的作家，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文坛，有写农村四大名旦之说，是指赵树理、孙犁、柳青、周立波这四大名家，六、七十年代就只有一位浩然了。他的出现，是伴着共和国的春风，新时代的朝阳而成长的。所以。连他小说的书名，都有一种清新和喜庆气息，《春歌集》《彩霞集》《喜鹊簦枝》……
我上高中时，读到他的《艳阳天》，写农村生活是很有生活气息的，许多作者至今都能谈起他那开头精彩的话：“萧长春死了媳妇，三年没有续上……一家人筷子夹骨头——三条光棍”。那时我买到他一本再版的《春歌集》，觉得那就是我理想中的农村，梦境中的故园。
最近读叶圣陶先生《干校家书》，书中记了叶圣老与他的交往和对他的评价。叶老五十年代看到他的《喜鹊登枝》，高兴的为他写了评论。一位文艺领*导对浩然 说：“叶老能主动写评，证明是作品感动了他，”为此浩然专门去看了叶老，后来叶老受到“人性论”批判，浩然还专去送了一本天津新出的短篇集《珍珠》，他并不因叶老受到批判而疏远叶老。七十年代，浩然多次拜访叶老，叶老在72年2月15日给儿子至善的信中说：“浩然来看我了，十年不见，快谈一个小时，他是前晚来的，因为谈得兴奋，直到此刻我还有些疲惫，他的创作态度和创作企图真是高，我听了全都赞同，这样的人还没见过第二个。” 既是“快谈”可见是谈得很投缘了。信上又说：“他的第二个长篇叫《金光大道》，写建国之后农民分到了土地，直到成立高级社一段时期的农村情况。以王国福为模特儿，但是可取者取，不为王国福所拘，也是三部。”浩然对叶圣老很尊重，特地将“征求意见本”送给叶老请求指导。所以叶老信上说“第一部已印成“征求意见本，”我预备认真看。四十二万字，四五月间要出版，” 叶老称誉说：“浩然今年40岁，精神饱满”。1972年3月2日信中又说”今天算是我的休息，连看16天《金光大道》不像平时看小说那样 看 ，真有点疲劳了。可见叶老对浩然的这部作品是下功夫进行了分析和修改的。９２年３月１日信上说：“我看浩然的书看了１６天，昨天下午看完，稍感疲累。今天上午，浩然与一个责任编辑同志来，九点谈到１１点半，我把想到的细小问题都跟他说了，书上也批得很多，大部分的页面都不甚干净。他要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改，因为要增要删，人物还要调整，情节还要变动。”也可见浩然对自己作品要求之严格，修改之用功。浩然把第二部的大概也告了圣老，圣老很受感染，他在给至善的信上说：“这部小说真是比历史还要切实生动，我不大佩服人，对这个人，我真有些佩服。”但也感叹：“他还说起今年五月间各地要出的文艺书，说上海有三四种，北京除他的这一部，还有一两种，听听都平常，文艺界真是够寂寞的了”。
就在那个“文化沙漠”的年代，能有一个浩然，也是对爱书人的安慰。在高中上学时，我读到了他一个短篇《一担水》，我从杂志上，将那篇小说工工整整抄到了笔记本上，那是对我文学的启蒙，更动人的是他所写的都是反映新人新事的题材，讴歌公而忘私的品格，时下人心大变，私欲膨胀，拜金贪财，腐败成风。反倒显浩然笔下人物都是不食人间烟火，都是“高大全 ”了。但在那个年代即便是“乌托邦”，那种风尚确实是积极向上的，叫人神往的。“走共同富裕之路”，一直 是作家描写的伟大主题，改革开放后，号召“先富带后富”，虽然也是要人们共同致富，但只能是一厢情愿了。鲁迅好像说过：奴才当了主子时，比主子还要派头，人性是自私的，所以，浩然的作品还是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变迁，他的作品在那时也是风靡海内，洛阳纸贵的。72年5月7日叶圣老在给儿子至善的信上说：“昨夜浩然来，谈了一小时许，《金光大道》中旬可出，印数惊人。“人文”和北京人民两家共印一百万册，有13个省市区订了纸型，每地以十万计，即为130万册，我可以尽先得到十册。”叶老又介绍：“浩然谈及会见一些外国人，现在外人要见作家，我国常令浩然出去交谈，这个人的确拿得出去。据他说，本月内就要下乡到蓟县，一边劳动，一边续写。”可见浩然就是在当红之时，也没有脱离农村，当了“专业坐家”。
叶圣老收到《金光大道》，马上就给在干校的儿子至善寄去一本，至善回信时说：“同时收到《金光大道》，包皮纸上写了书名，许多人知道了都来借，只好挂号挨次看。这反映了大家没有书看的心情。”浩然的书在特定年代，确实给人们荒芜的精神生活送去了一点慰藉。至善先生回信谈到对此书的读后感时说：“《金光大道》四天内忙里偷功夫看完了，确实写得很好，农民的思想水平和语言，都比现实高，想起来是应该可以允许的，我看到有些段，很有些激动。”
叶圣老谈到读后感时则说：“这部书写高家兄弟，弟弟比哥哥写的好，写一些富农、富裕中农和思想落后的中农，似乎也比写贫下中农好，正面人物英雄人物难写，我看是有些规律性的”，“书中写世故人情极通达，有些寓意之处有深味，我在旁边批几个字赞赏，过些日子，还想看他一遍 。”可见叶老对此书还是看重的。 浩然如有商品意识去借名人炒作自己，此书真能出一部“叶圣陶评点本”了。叶圣老与浩然的忘年之交，是文字之交、文人之交，是以作品论英雄，并不是去和“走红作家”套近乎的。叶家的人当时都在读浩然，叶老信中透露他的孙媳妇 “桂芝看《金光大道》今天看完了，满儿（媳妇）在看《艳阳天》。我觉得，看小说也是养病之一法。”“ 三午（孙子）没多说，只说二林要分家的部分好。至诚（二儿子）也看完了，用开夜车的办法看完的，此外没多说。” 叶老还给在外插队下乡的孙子永和、孙女小沫也各寄一本，让他们“念给老乡听”。
浩然的作品在农村也是受欢迎的，１９７５年我高中毕业，回村里办了一个图书馆，买了许多浩然的书，识字的乡亲争相借阅，丰富了父老们的文化生活。近几年我从网上购到他早年的《喜鹊登枝》、《彩霞集》等书，是怀旧，也是真心喜欢，他写的五十年代乡村的新生活，是充满朝气的，是奋发向上的。前不久，他出了《浩然全集》，网上书友抢着购买，这也许并不是看重他的艺术，而是钦佩他的为人，在文*革年代，他虽“红极一时”，却没有去借帮派钻营，自己当个首*领，去升官发财，而仍在笔耕不已，写出了许多作品，不管他的作品有无价值，他对文学的痴情，对农村的热爱，对新生活的向往，是永远会叫人感动的。我和叶圣陶先生一样，喜欢他早期的作品，也喜欢他的人品，虽然他的“文*革”作品见仁见智，但他早期的作品是有亮色的。是有价值的。他填补了一段历史的空白，也留下了一个时代的烙印。愿浩然先生安息。
2008.3.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