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泉之处是吾乡
姜佃友
阳光、空气和水，是维持生命必不可少的三要素。拥有一片灿烂的阳光、一方干净的空气、一池清澈的碧水，而后五谷丰登、安居乐业，是现代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窃以为，地处安丘西南山区的辉渠镇，就是这样一个理想的所在。
辉渠的山没有泰山的雄伟，没有华山的险峻，也没有雁荡山的秀丽，在那些游览过名山大川的旅者眼里，甚至毫不起眼，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辉渠的山虽其貌不扬，但它雄浑、大气、朴素、内敛，历史沧桑的记载，民间鲜活的传说，给它罩上一层神秘的光环；辉渠的泉没有济南的趵突泉、大理的蝴蝶泉那般赫赫有名，辉渠的水没有长江、黄河那般浩浩汤汤，在那些饱览过各地名胜的看客眼里，甚至籍籍无名，但“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它悠久深厚的文化底蕴、原始恬静的自然形态、柔软甘洌的水质，已融入了我的血液之中，在我的脑海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因为树多、草多、水多，又没有工厂的污染、灰尘的骚扰，空气仿佛喷洒过清新剂一般，不仅清新，还氤氲着一股子花草树木的淡淡馨香，阳光也格外的灿烂，置身其中，有一种澄明的通透感。
一九六七年正月二十四日清晨，当我呱呱坠地之时，尚不知那一声响亮清脆的啼哭，其实已经经过了清冽之水的润泽与洗礼。整个童年，我都在绿荫和清水的围绕之中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小时候，泉多，水多，树多，我就像一条清瘦的小鱼，在清脆婉转的鸟鸣的牵引下，在故乡清澈的河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弋，在茂密的树林里悠闲惬意地穿行，在阳光灿烂、禾苗青青的山坡上眺望山那边的大海，生发出无限的向往之情，贫瘠的生活因此灵动而多彩。
金牛泉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泉。在我的出生地——老峒峪村西不远处，有一座郁郁青青的山，形似一头卧牛，名曰“金牛山”，当地老百姓又叫它“嵚口山”“牵牛山”。山前有一石碑，碑文如下：“安丘西南诸峰连绵起伏，山润石奇，灵秀神荡。嶔口山东邻一清泉，甘冽喷涌，千百年旺而不涸。传山中有金媳妇与金牛，故人称“金牛泉”。金牛饮水处青石之巅存有一牛蹄印，北二步一古代女子足印，至今清晰可见，甚为奇哉。”山东侧的古泉，就是“金牛泉”，泉以整块石头为底，浑然天成，正所谓“石罅流泉可濯缨，敻无斧凿自天成”。传说该泉和东海相通，四季恒温，常年不干，喝一口，清冽甘甜，有祛病养颜之奇效。
“金牛泉”的名字，源于一个传说。传说有一江南术士，游于峒峪，行至嵚口山南，忽闻牛哞，睁眼相观，只见月光下一女子俏立，黄纱轻拂，身体袅娜，如水中芙蓉、挂露梨花。而一金牛卧饮泉边，丝丝有水声。术士心中大异，忙取宝物想降服金牛，谁料未触及体，女子与金牛腾空而去。金牛饮水处留有一牛蹄印、一女子足印，传为女子与牛惊然踩踏所致。
金牛泉之水汩汩流淌，聚成一池，民称“金牛池”。“水纹浮绿影摇金，倒挽银河百尺深。中有锦鱼三十六，碧波荡漾任浮流。”用这四句诗形容金牛池美景那是再恰当不过。流淌的泉水汇集成一泓碧波荡漾的湖水，湖四周是遍野的桃树，一到春天，大片大片盛开的桃花如同漫山遍野的篝火，与满山的青松翠柏相映衬，恍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在辉渠所有泉中，珍珠泉是当之无愧的花魁。“泉水自石函中迸出，颗颗如珍珠，又如雨雹，故名‘雹泉’”，清光绪《安丘县乡土志》里的这句话，点明了“雹泉”名字的由来。因其冒出的水泡粒粒如珍珠，又名“珍珠泉”。珍珠泉历史悠久，据考证，最早的文字记载始于汉朝，宋朝的《太平寰宇记》、《青州府志》《安丘县志》均有记载。
珍珠泉位于雹泉村英雄山东麓，泉水清澈见底，水草四季常青，明万历年间以“灵泉细吐珍珠颗”列安丘八大景。安丘知事毅安甫观此泉有感，改雹泉为“廉泉”，意思是做官要像这雹泉水一样清清白白，并慨然题诗：“沁人心骨响淙铮，冷逼微茫澈底清。谓语渠丘诸父老，莫将雹名混泉名。”大名鼎鼎的苏轼在密州任知府时来雹泉游历，见了此泉惊喜万分，挥毫题写“神泉”二字，可见雹泉的魅力的确非同一般。
说珍珠泉，有一个人不能不提，这个人是谁呢？他就是被老百姓尊称为“雹神爷爷”的李左车。李左车乃秦汉时期雹泉村人，曾辅佐赵国，被封为“光武君”，后归附韩信，屡立奇功。刘邦建立汉王朝后，封李左车为“阴灵侯”，到了唐代，唐王李世民改封为“灵沛侯”。因为李左车兴汉屡建奇功，使生灵免遭涂炭，后人感念他的功德，便集资兴建了一座庙，把他作为主神供奉，此庙曰“膏润庙”，又名“雹神庙”，意即他能福佑老百姓。李左车也被人尊称为“雹神爷爷”。6月27日是雹神爷爷的生日，这天，昌乐、临朐、密州、潍城、沂水等方圆百里的香客慕名前来，观赏泉水的，烧香磕头许愿的，经商的，逛庙会的，络绎不绝，由此可见雹神庙香火的兴盛。可惜雹神庙在文革时期被毁，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由当地村民集资重建的。
关于“灵沛侯”这个封号，大部分人认为是封给李左车的，但也有人说是封给雹泉的，因为雹泉灵气充盈，而且名声显赫，就像是一位功德盖世的神仙一样。《青州府志》有这样的记载：“膏润庙，在县西南四十里雹泉之后。祀泉庙。大观、政和中，旱，知县李安节两祷于泉，有白蛇、白鼠之祥，时乃大雨；再请于朝，得赐庙额，封其神为灵沛侯。至元中，复旱，密州守黄济以诗祷之，雨竟如祷，乃再新庙貌，以答神贶。”黄济的诗是这样写的：“寄语安邱灵沛侯，晚田无雨不成秋；何当一泻天瓢水，点点能罢万姓愁。”由此可见，雹泉庙是用来祭祀泉神的。封山封水为侯的惯例古来有之，在元朝青州人于钦所著《齐乘·山川》里有这样的记载：仰天山，临朐南七十里，有黑龙洞，县邑祷雨辄应。宋碑云：“崇宁五年，封‘济侯’。”而在《博兴县志》里则有这样一行简短的字：“灵沛侯祠。祀汉李左车。建始无考。康熙六十年夏大旱，知县李元伟祷雨有应，重修。”明确点名“灵沛侯”是封给李左车的。到底哪种观点正确呢？光阴似箭，时光漫漶，谁对谁错，我们无从判断。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大旱时到雹神庙或者灵沛侯祠祈雨，总是有求必应。对当地的老百姓来说，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神泉犹在，神泉的灵气犹在，能够福佑一方百姓，这已足够。
如果说珍珠泉是一位知书达理、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温泉就是一群温柔贤淑玲珑剔透的小家碧玉。明《安丘县志》载：“温泉在县西南七十里，浴泉也。”温泉不是一个独立的泉眼，而是一个泉群，方圆300平米内有数不清的泉眼，其中最大的一个被称为“海眼”。众多活泼可爱的小泉簇拥着明眸皓齿的“海眼”，就像是一朵凌寒怒放的菊花，盛开在辉渠连绵起伏的大地上。
关于温泉，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沂山爷爷偕夫人到蓬莱寻仙问道，翻过大安山，到温泉附近时，娘娘得疾，体力不支。见温泉，遂落轿浴身，浴后倦意顿消，精神焕发。日后，沂山爷爷经常带娘娘前来温泉浴身、游玩，并传经授道，施药济民。据考证，温泉泉水含有大量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可防治多种皮肤病。
“温泉女人好福气”，这句俗话说的是温泉村的妇女都是有福气的人，为什么有如此说法呢？用温泉泉水煮饭不仅开锅快，省时省力，而且煮的饭香、吃不够；且冬天洗衣服不冻手，洗澡不用烧水而且洗出来皮肤光滑。是呀，能嫁到温泉村，做温泉村的媳妇是有福气的。周围村庄的姑娘都以嫁到温泉村为豪。因为有了温泉水的浇灌，庄稼长得格外壮实，籽粒格外饱满，村民的小日子格外红火，温泉就是温泉村人的福祉。后来人们在海眼泉下建起一座水坝蓄水，坝内养鱼栽藕，坝外栽植柳树翠竹。冬季水坝内热气升腾，水雾缭绕；夏天，岸柳倒垂，翠竹飒响，荷花盛开，好一派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旖旎风光。许是受了温泉长久的润泽与点化，辉渠人一个个不温不火、沉稳内敛，他们笑看浮云，宠辱不惊，颇有绅士大家风范。
翻过大安山，一个马蹄形状的泉眼闪入眼帘，这就是神秘的马踏泉。民间传说朱元璋的大将常遇春带兵走到此处，士兵口渴，恹恹欲睡，常遇春心中烦躁，猛的一拽马缰绳，战马一阵嘶鸣，扬蹄疾跑，一下子踏出一个泉眼来，泉水汩汩喷涌，士兵振臂欢呼，士气也因此大振。如果说珍珠泉和温泉是两位风姿绰约的女子，那马踏泉就是一位豪壮的武士。马踏马踏，骏马奋蹄，一脚踏出一个泉眼来，一看到“马踏泉”这三个字，不由得豪气顿生。伫立在马踏泉的身旁，静心细听，耳边仿佛有着战马的阵阵嘶鸣声、兵器相撞的尖锐声、士兵的喊杀声。
马踏泉的南侧，就是郁郁青青的留山。留山，古名刘山，《太平寰宇记》载：“安邱刘山，在县西南六十里，上有垒。刘裕平燕之日，停军此山，因以为名焉。”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马蹄踏破迸飞泉，流出齐城浅水边；八骏曾闻驰八极，百年几见海成田。经过一代又一代辉渠人的辛勤开垦和悉心养护，昔日的古战场现如今已变成了沃野良田，果林飘香，玉米吐穗，麦浪滚滚，漫山遍野一派生机勃勃的昌盛景象。
站在留山山巅向东南方向望去，但见一泓碧水宛若一块巨大的翡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那就是名闻遐迩的绪泉。此泉原名“聚泉”。为何起名“聚泉”，后来为何又改名了呢？这里边还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呢。
元末明初，绪泉村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分散居住在泉子附近。明代弘治二年，从山西迁来的周氏住在村后，张氏住在村西，王氏住在村东。村中心有龙王庙一座，庙里住着108个和尚。庙前有一水池，清澈见底，农妇去水池取水，经常遭到和尚的侮辱，村民极为愤恨。有一年的大年五更，村民联合起来点燃柴草，将庙烧毁，和尚大部分被烧死。侥幸逃脱的和尚将周氏告到官府，官府对族长周闯动用各种酷刑，逼周闯招供，周闯宁死不屈。官府拿他没办法，只好以“失天火”结案。官司打赢后，各姓氏村民都搬进村内，在泉子周围居住，于是给此泉取名“聚泉”，村子也改名为“聚泉村”。以后又迁来刘氏、白氏、夏氏，全村人团结一致、和睦相处，如同一家，于是重修水池，将“聚泉”改为“绪泉”，“聚泉村”改为“绪泉村”，延续至今。“辉渠葱，两河蒜，绪泉的闺女不用看。”这个在安丘流传甚广的俗语是什么意思呢？是说绪泉的水质好，不但可以养生，还有养颜的功效，大姑娘们一个个肤如凝脂、貌美如花，是地地道道的放心“产品”，免检“品牌”。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绪泉村地处群山之中，山清水秀，物佳人美。如今的绪泉村利用绪泉水这一优势，不但在矿泉水上大做文章，还发展越夏西红柿和日本葱等经济作物，注册了“绪泉”牌商标，被国家绿色食品发展中心定为3A级绿色食品。青山不老，绿水长存。绪泉美池，驰誉四方。
在辉渠东南有座有子山，山上一泉，名曰“有子泉”，因有子在此传经布道而得名。有子，生于公元前518年，名若，字子有，春秋时期鲁国人，孔子弟子中的“七十二贤人”之一，曾长期在辉渠镇有子山研经讲学，将儒家“礼之用，和为贵”“信近乎义”“孝悌为本”等思想发扬光大，广泛传播。他不仅是孔子思想的优秀传播者，其相貌还酷似孔子，有“似圣人”的美誉。《史记》载：“孔子即殁，弟子思慕。有若状如孔子，弟子相如并立与师，师之如夫子时也。”清史记载：“有子……唐赠卞伯，追封平阴侯。”据说泉子旁曾有一棵直径达4.6米的银杏树，可惜文革时期被毁。
巍巍古齐长城就像是一条巨龙，在辉渠的山峦间蜿蜒起伏，巨龙的南侧有个书院，公冶长在此读书修炼；巨龙的北侧有个有子泉，有子在泉水旁传经布道。这两位圣人就像是两个泉眼，用他们的知识浇灌着辉渠人的精神庄园。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如果说是百泉的涓涓细流让漫山遍野的庄稼们茁壮成长，让老百姓们五谷丰登，那么两位圣人的思想就是铸就辉渠人灵魂灯塔的铁锤。“礼之用，和为贵”“孝悌为本”，这是孔子的思想，也是有子日后宣扬的核心所在。这种提倡在很大程度上为人类筑起了一道底线——人性的底线、道德的底线。是的，孝悌为本，试想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顺的人，他会用什么方法管理国家，依照什么标准挑选人才呢？试想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赡养的人，你还敢跟他交往指望得到他的帮助吗？家和万事兴，不只是一个家庭，一个国家亦如此，只有各家庭成员团结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个拳头，才能民富国强，才不惧怕外族的欺辱，扬我国威。有子山、城顶山、留山、大安山、锁头山，有子的脚步在一座座青翠的山峦间逡巡着，进行着精神的传播，字字珠玑，如同蒲公英的种子随风散播，落地生根；珍珠泉、金牛泉、温泉、绪泉、沸泉、淑玉泉，这些生命繁衍的保证，让有子的思想之种发芽、开花、结果，这就是“百泉之乡”辉渠的魅力和核心所在吧。
“水心如镜面，千里无纤毫。”用唐朝诗人白居易的这两句诗来形容白山头水库风景区，应该是恰如其分的吧。白山头水库是众多泉水的家园。四周青山环绕，一泓碧水荡漾，在月朗星稀的夜晚来此赏月观水，有身临仙境之感。要是再能“举杯邀明月”，那一定是飘飘欲仙了。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假如辛弃疾来此，定会诗兴大发，乐不思蜀。时代变了，泉水没有变，它始终那么清澈、那么一往情深地流淌着、歌唱着。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
当我的脚步踟蹰在辉渠苍翠的山峦间，当我的眼睛掠过一个又一个清冽的泉眼，我的心中泛起了层层涟漪。“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如果不是先入为主，我一定以为这是王维对辉渠山水的真实描写和感受。“琴临秋水弹明月，酒就东山酌白云。”选一个风清月白的夜晚，约三五良朋，于辉渠的泉水旁徜徉，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欣赏着清澈的泉水，对月把盏，那该是多么的诗情画意呀，多么的飘然似仙呀。这就是现代人探求风雅的内涵所在吧。
济南号称“泉城”，以泉多闻名于世，据说有名可循的有72个。而在我的家乡辉渠，有名字记载的泉眼竟然有一百多个，真乃当之无愧的“百泉之乡”。泉水像一条条经脉，在辉渠的躯体内穿行，大地因它而血脉畅通，老百姓因它而筋骨强健。那一个个清冽的泉眼也是我的生命之源，不仅养育了我的身体，还滋养着我的精神之魂。我能以一颗丰盈的心有滋有味地生活着，这些泉功不可没。作为我的出生地，辉渠的春之芬芳、夏之清新、秋之烂漫、冬之娴静，已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月明之夜，那些清澈的泉水就在我的瞳孔里潺潺流淌，那些葳蕤的树木就在我的心田里摇曳生姿。多少次梦回故乡，流连在一个个清冽的泉眼前，徜徉在一尘不染的碧水蓝天下，聆听着清脆婉转的鸟鸣，有一种恍然隔世的幸福般的晕眩。我庆幸，作为一个辉渠人，我是有福气的。那些祖祖辈辈在辉渠这方土地上生活的老老少少，皆是有福之人。
山水的灵气必定在其人格和思想的魂魄之中有所体现。自宋代至清末，安丘共有进士101人，辉渠独占17人。夏坡村的李湘芬，更是官至兵部尚书、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倘若探究他们成功的缘由，山水的滋养和文化的熏陶应该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吧。封山、禁牧、育林、关闭采石场、保护并修缮古迹……政府的得力举措，给传统文化的传承架起了一座通贯古今的桥梁，营造了一种“以文治国，科教兴国”的浓郁氛围。辉渠之山巍巍兮，我心旷远；辉渠之泉汩汩兮，我心雀跃；辉渠之水清清兮，我心明澈；辉渠之月明明兮，我心轩敞；辉渠之民憨憨兮，笑纳八方来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