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星芒
——记昌乐作家夏汉志
昌乐刘文安
昌乐方山丹河畔,蒲公英在春风中轻舞。若仔细寻觅,仍能在河堤草丛间发现几处淡痕——那是轮椅经年累月碾压出的辙印,虽被时光的草蔓温柔覆盖,却在无数读者的记忆里清晰如昨。夏汉志,这位坐在轮椅上的文学行者,用鼻尖与筷子在键盘上敲出的字符,早已超越了悬疑小说的范畴,成为一代人精神谱系中不灭的星芒。他的故事,是命运暴击下的绝地反击,是肉体禁锢中灵魂的自由远征,更是用文字丈量生命厚度的永恒传奇。
一、困兽之斗:在折叠的时光里破茧
1978年暮春,北夏村的槐花开得正盛。六岁的夏汉志在追逐一只花蝴蝶时,不慎从土墙上跌落。胸椎八九节神经的严重损伤,如同命运的判决书,将他的人生折叠进轮椅的方寸之间。当小伙伴们在麦场奔跑着放风筝,他只能趴在窗台上,看云影在青石板上缓缓迁徙;当同龄人背着新书包走进校园,他的课本永远停留在小学四年级的算术题,铅笔在纸上画出的歪斜线条,是对自由最无声的渴望。但苦难从不是单一的底色。父亲从镇上废品站淘来的旧书,成为他的“救赎之舟”。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他遇见了同样坐在轮椅上的保尔?柯察金;在《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中,海伦?凯勒的文字如同一束光,照亮了他潮湿的梦境。他用牙齿咬着字典,逐个辨认生僻字;用绑着布条的木棍翻书,在泛黄的书页间搭建精神的巴别塔。到了夜晚,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土墙上,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2000年,中国网民数量突破千万,拨号上网的“猫”叫声成为时代背景音。夏汉志用攒了三年的卖废品钱,买下一台二手电脑。当他将鼻尖凑近键盘,用下巴和筷子夹着塑料棍敲击按键时,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照亮了他的文学梦。他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永不低头”,在新浪博客写下第一篇散文《轮椅上的春天》:“我的手指无法触碰键盘,但我的心可以在文字里奔跑。”这是一场艰辛的突围。由于无法久坐,他发明了“卧式写作法”——在特制的倾斜书桌上,将电脑垫高45度,身体半躺半靠,每写半小时就得让母亲帮忙翻身。为了精准点击键盘,他在筷子末端刻出小凹槽,用鼻尖压住凹槽定位字母,常常一天下来,鼻尖磨得通红,筷子上沾着淡淡的血迹。但这些都没能阻挡他:2005年,他的诗歌《轮椅上的星空》获全国残疾人文学奖;2007年,短篇小说《邮差》登上《山东文学》头条。
二、悬疑帝国:在键盘上构筑的平行宇宙
2009年,夏汉志的长篇悬疑小说《真爱迷踪》在起点中文网连载,日均点击量突破十万。这部以“骷髅邮件”为主线的作品,开篇即营造出窒息感:“第七封邮件到达时,林雅容正在给女儿洗澡。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浴缸里的水突然变得刺骨,屏幕上的骷髅眼窝似乎在滴着血水。”他巧妙地将都市白领的情感危机、商业间谍的阴谋诡计与超自然元素交织,让读者在虚实之间毛骨悚然。该书实体书出版后,被江苏、山东等地列入“农家书屋”采购目录,连乡村读者都沉浸于他构建的悬疑世界。
2010年的《盗墓机密》则展现了他对历史与地域文化的深刻理解。小说以1928年东陵盗宝为背景,主人公吴文轩为寻找失踪的父亲,卷入军阀、盗墓贼、古董商的多方博弈。夏汉志在书中融入大量潍坊元素:杨家埠年画、潍县风筝、昌乐蓝宝石矿脉,甚至将乔官镇的火山口地貌写入墓室机关。当吴文轩在慈禧墓中发现绘有潍坊风筝纹样的帛书时,历史的厚重感与地域文化的独特性扑面而来。这部作品在起点中文网创下2000万点击量,成为盗墓题材的标杆之作。
2011年出版的《矮奴》,是夏汉志创作生涯的巅峰之作。这部以唐代道州“岁贡矮奴”制度为背景的历史小说,通过侏儒奴隶唐子文的视角,撕开封建制度的血腥面纱。书中“陶罐囚童”的情节令人战栗:“林员外让人将三岁的唐子文放入特制陶罐,只露出头部。罐底有小孔排泄,顶部开口喂食。三年后,孩子的骨骼已贴合陶罐弧度,成为‘人形器物’。”这种近乎残酷的写实主义,实则是对人性尊严的强烈控诉。
为了写好这部作品,夏汉志查阅了《旧唐书》《道州志》等数十部史料,甚至托人从日本国立图书馆复制唐代笔记《酉阳杂俎》的相关章节。小说出版后,引发历史学界震动,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王巍评价:“以往我们研究唐代奴婢制度,多依赖冰冷的户籍文书。夏汉志用文学之笔,让那些被正史碾碎的小人物,在文字中重新站起。”
三、精神图腾:轮椅上的文学圣徒
夏汉志的书房位于东厢房,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最醒目的是那张倾斜的书桌。桌面被磨得发亮,键盘区凹陷成弧形,仿佛一枚时光的勋章。每天清晨五点,他就让姐姐帮他坐到书桌前,用半小时调整坐姿:先在腰后垫三个枕头,再用宽带子将骨盆固定在椅背上,最后将装有筷子的竹筒夹在下巴与脖颈之间。这个过程常常让他满头大汗,但他总是笑着说:“这是每天的‘开机仪式’。”
写作时,他的鼻尖几乎贴在屏幕上,每敲击一个按键都要精准定位。为了防止鼻尖磨破,他在筷子末端缠上医用纱布,每写一小时就得更换一次。姐姐心疼地说:“有时候看他咬着筷子打字,眼泪直往键盘上掉,可他还开玩笑说‘这是给文字加佐料’。”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平均每年创作40万字,相当于每天敲击键盘2万次以上。
2015年,荷兰《忠诚报》资深记者玛丽安·范德堡在浏览国际文学论坛时,被《矮奴》的英文译版吸引。她在报道中写道:“当我读到唐子文在陶罐中刻下第一行文字——‘天何日破’,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个中国作家用惊人的想象力,让我看到了人类文明最黑暗的角落,也让我感受到最坚韧的生命之光。”
同年,《忠诚报》文化版推出“中西文学中的苦难与超越”专题,夏汉志与余光中同版亮相。左边是坐在轮椅上的悬疑作家,右边是手持船票的乡愁诗人,两人的照片中间,用中英双语写着:“文字是穿透命运的光。”这期报纸被荷兰汉学博物馆收藏,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珍贵见证。
四、星芒永照:一个人的文学火种
2023年昌乐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夏汉志在微信朋友圈发了最后一条动态:一张书桌的照片,键盘上落着一片雪花,配文是他的新作标题——《雪地里的光》。三天后,他在亲人的陪伴下平静离世,享年51岁。正如他在《矮奴》结尾所写:“黑暗终将过去,只要光还在心里。”夏汉志的光,是轮椅碾过泥泞时留下的星芒,是笔尖刺破黑暗时迸发的火种,更是人类面对苦难时永不妥协的精神图腾。他用残缺的身体,书写了最完整的生命史诗;用有限的岁月,创造了超越时空的文学奇迹。当我们在人生的迷雾中徘徊,抬头望见的那片星空里,总有一颗星子,闪烁着永不低头的光芒。
冬雪终究会融化,灯永远为追寻光明的人亮着。他的轮椅已静止成精神的雕塑,而他的文字却永远在奔跑:在《真爱迷踪》的悬疑迷雾里,在《矮奴》的历史褶皱中,在每一个被他点燃的文学梦想中。当我们在生活的暗夜里迷失,抬头望向星空时,总会看见那颗最亮的星子,听见他用鼻尖敲击键盘的节奏 —— 那是生命对命运最铿锵的回答:肉体可以被禁锢,但灵魂永远向阳生长,永不低头。夏汉志的星芒,终将穿越时空,照亮所有在困境中寻找光明的眼眸,成为人类精神长河中永不熄灭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