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通训后叙》
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其文皆史也,其所载皆齐桓、晋文之事也。圣人作经,独有取于《春秋》之义,而不及《乘》与《梼杌》,何也?
《乘》以赏善为主,乘也者,君子之器故也;《梼杌》以罚恶为主,梼杌也者,四凶之一故也。是皆人之所为也。命有德,讨有罪,天之威也。暖然为春者,其温厚之气也;凄然为秋者,其肃杀之气也。圣人行赏,所以类天之温厚;明罚,所以类天之肃杀。盖文王之造周与周公之授鲁,如斯而已者也。
尧舜三代之君,居天之位,可以致天之威,故施于政事,被于臣民者,率与天合而不违也。周衰,王者之迹熄,天子防,诸侯僣,大夫强,陪臣肆,善恶不本于至公,而赏罚悉自其私意。善人惧焉,滛人怙焉。仲尼无位以致天威,而恐尧舜三代之道将坠于地,后有王者起,无以取法,为天下患。是故因鲁史之名,以寓赏罚之实,一本诸天,不参人伪,然后足以矫枉而归正,盖亦文王、周公之志也。
然《春秋》之为书也,文虽直而义深,事若简而理尽。自圣人未殁,门人高弟已不能措辞于其间,况后之儒者,欲执其所见以窥测于数千百载之下邪?
视诸儒之见,谓公、谷传经密于左氏,左氏凡例不通众说,而啖助、赵陆之书,皆以例为主。至其不合,则依仿迁就以通之,或一事析为数科(如宣十五年秋冬之类是),或众科束为一例(如书卒葬之类是),致经之大防芜没不彰,圣所垂训乖离失当,而其书动盈编帙,俾后学病其多,老师畏其难,此道防于熄矣。
殊不知,去例以求经,略防文而视大体之为要且易也。予少闻《春秋》于赵郡和仲先生,其初盖甞作《五体例宗》十许卷,论立例之大要矣。先生曰:“此书自有妙用,学者罕能领防,多求之绳约中,乃近法家者流,苛细缴绕,竟亦何用?惟邱明识其用,然不肯尽谈防,见端兆,欲使学者自得之,未可轻论也。”
他日,予复于先生曰:“邱明凡例与公、谷无殊,用以考经,率多不合,而独谓之识此经之用,亦信矣乎?” 先生曰:“邱明因事发凡,不专为经,是以或合或否(凡雨自三日以往为霖,诸侯薨于防加一等之类)。其书盖依经以比事,即事以显义,不专为例,是以或言或不言。夫惟如是,故能备先王之志,为经世之法,以训天下后世,又曷常拘于绳约中哉?
且邱明之书与六经、孔孟合者,十常八九,如元凯辅虞、有穷乱夏、桓文谲正之事,臧孙要君之迹,九合之防、葵邱之盟,若符契之相为表里,何为而不可信乎?”
予从事斯语,十有余年,始得见其彷佛。以义视事,以事求经,曲而通之,触类而长之,然后圣人之意坦然矣。
是故《通训》之作,事与经同,则引事以释经;例与义合,则假例以明义。经虽不同而事同,则相从;例虽不合而义合,则相比。庶防经非空言,例非执一,所谓 “去例以求经,略防文而视大体” 者。后之君子,其尚有取于斯焉。
崇寜元年二月三日叙
【鄌郚刘文安点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