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岱会集》与“海岱八子”
张景孔
明代,在青州流传下来一部诗歌汇编——《海岱会集》。此集虽然以手抄本传世,但《四库全书》有着录,而且还给予很高评价。《海岱会集》在青州诗歌创作史上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明嘉靖十四年(1535)十一月,致仕(或丁忧)居乡的石存礼、冯裕、刘澄甫等人在府城北郭禅林(初考为弥陀寺,旧址在今河滨路东首路北)结成诗社,取《尚书·禹贡》“海岱惟青州”之意,名“海岱诗社”。诗社制订了七条社约:
(一)会址,北郭禅林;
(二)会期,每月初一至初五选择一日,由主者定,先日传约;
(三)主者轮流,餐、馔由主者预办,从俭;
(四)每月拟赋题一道,每人赋诗十首,誊册赴会,少者罚;
(五)会日主者拟题,每人赋律诗一首,或绝句二首;
(六)正会外其余庆、吊活动,各随其便;
(七)社友各备课簿,互相抄录诗作,不得向外传播,违者有罚。
《海岱诗社》由八人组成。他们是:
石存礼(1471—1539),字敬夫,号来山,益都城里人。弘治三年
(1490)进士,官至知府。
蓝田(1477—1555),字玉甫,号北泉,即墨城人。嘉靖二年(1523)进士,官至监察御史,有《北泉集》等。
冯裕(1479—1545)字伯顺,号闾山,祖籍临朐,致仕后居青州城里。正德三年(1508)进士,官至知府、按察副使,有《方伯集》。
刘澄甫(1482—1546),字子静,号山泉,今青州市北阳河村(时属
寿光县)人。正德三年(1508)进士,官至布政使司参议,致仕后卜居城南花林曈,有《山泉集》。
陈经(1482—1549)字伯常,号东渚,益都城里人。正德九年(1514)进士,官至兵部尚书。
刘渊甫(1484—1548),澄甫之弟,字子深,号范泉。正德五年(1510)举人,官至知府。在府城西构筑别墅,优游歌咏,有《范泉集》。
黄卿(1485—1540),字时庸,号海亭,益都北关人。正德三年(1508)进士,宫至布政使。
杨应奎(1486—1542),字子渔,号渑谷,别号蹇翁,回族,益都东关人。正德六年(1511)进士,官至知府。有《渑谷集》。
以上八人皆当时名士,结社唱和,堪称盛举,后人赞称为“海岱八子”。
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释疑。既然“海岱诗社”社约规定,唱和之诗只能八人间相互抄录,不得传播,既然《会集》以手抄本传阅,那么该集是怎样辑成,而且流传下来的呢?这是一个值得探索的文化现象。
《海岱会集》由冯琦选编而成。
冯琦(1558—1604),字用韫,号琢庵,冯裕曾孙。万历五年(1577)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冯琦把其曾祖冯裕所传抄收藏的诗簿,摘选汇编取名《海岱会集》,分寄友人。据载,万历二十七年(1599)《海岱会集》抄本有魏允贞写的序言,该序称“友人冯用韫一日以《海岱会集》寄自远方”。这样,《会集》便多有手抄本,广为传播开来。
在青州能够存有《海岱会集》的传抄本得赖于李文藻。
李文藻(1730—1778),字素伯,号南润,清代益都东关人。
乾隆二十六年(1761)进士,官至桂林同知。他“性好聚书”,爱书如命。十五六岁时,听说有《海岱会集》一书,遍访旧家而不得,后来闻听书贾刘雪友有写本,但不借观。李买裘送刘,始许录副。时值隆冬,天气甚寒,他呵手抄录。从十一月十一日至十二月十五日方毕(事见《李文藻四种》卷一)。他抄完《会集》在“跋”中述及:原本红笔评点,不知谁为?其墨书,刘雪友说是颜山王洪谟。李在“跋”的最后遗憾而满怀期冀地写道:“此集未经开雕,亦是缺事,故藏之,以备蝤轩之采。”
有了李文藻之抄本,以后便有了清光绪九年(1883)昌乐76岁老人阎湘蕙之抄本,于是又有了民国二十四年(1935)杨锡纯(杨应奎九世孙)之抄本。杨锡纯在重抄《海岱会集·序》中写:“余于民国十四年得此书,乃阎先生湘蕙手录。余遵阎先生之语,抄之愈多,传之愈广之意,复重录之。”阎湘蕙在重抄《海岱会集·序》中也写道:“余老矣,一旦溘焉朝露,恐有散逸抛弃之忧,当急付少伯珍存,以俟其践言焉。则余心乃更慰矣。”是言足见阎老先生之心迹。
另外有个问题需要说明,《海岱会集》无刊本,而《四库全书》何以录此书?当也是得赖于李文藻。李当时把手抄本送给房师纪晓岚,因为纪是《四库全书》总纂官,故有着录。
现青州市图书馆中所存的《海岱会集》,就是这样一个辗转流传的手抄本。由此可见,保存一份文化遗产是何等不易!同时也启示人们,如何保护和发掘青州的文化遗产,从而加强青州的文化建设,以做到无愧于古人,无愧于青州,是很值得我们深思的,也是历史赋于我们的责任。有识之士当力为之!
《海岱会集》有的旧志记为14卷,《四库全书》载为存诗749首。而青州市图书馆所藏的《海岱会集》,凡古乐府2卷,五言古诗2卷,七言古诗1卷,五言律诗3卷,五言排律1卷,七言律诗1卷,五言绝句1卷,七言绝句1卷,计12卷。目录误记诗为474首,实则(去重复和目录误计者)为465首。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辨析,就是海岱诗社中有蓝田之名而《海岱会集》中无蓝田之诗。因而有人的文章就笼统地称“海岱诗社”由“海岱七子”组成,是不准确的。笔者在山东《志与鉴》1999年第4期上曾经发表过一篇介绍文字,取题就是《〈海岱诗社〉与“海岱八子”》,
其中也有以正视听的意思。海岱诗社成员一共八人,石存礼、陈经、黄卿、杨应奎皆为青州府益都人;冯裕祖籍临朐,致仕后居青州城里;刘氏兄弟时为寿光县北阳河村(今属青州市)人,在青州城郊都有别墅;唯独蓝田是即墨人,距青州几百里。那么,蓝田为什么能够参与到海岱诗社之中呢?笔者分析,原因有三:其一,蓝田与刘澄甫是儿女亲家。《蓝田诗选》(肖冰、孙鹏、江志礼主编)中附“蓝御史公年谱”,其中有文字介绍:“蓝田有三女:长适青州刘文和公孙参政澄甫子士云……”,他们久有来往,与其他几人也是熟识的。其二,他们之间早有诗歌唱和。《蓝田诗选》中“年谱”介绍:蓝田三十二岁时,六试不第,将东归,杨用修和刘澄甫为之饯行,“各赋送行诗二首,分用原韵和之。次日联句,一夜成三十首。用修意未足,复自成三十首,再步韵和之,并求和于子静,合之为《东归唱和集》,计百首。”这一方面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多么深厚,另一方面也可看出他们都非常善诗。其三,他们志同道合。他们或“除名”或致红,退居林下,不事权贵,不以诗名,唯求自适。所以,他们结为诗社,自陶性情,自寻其乐,正反映了他们的共同境遇和心态。从以上三点可以看出,蓝田加入海岱诗社成为其中的一员,是在情理之中的。
这里,有一个问题还需要论及。《海岱会集》中为什么没有蓝田的诗作呢?笔者分析,大概也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其一,结社以后蓝田旋即东归,有时来去匆匆,或许很少参加诗社的活动曰。因此,他们之间所传抄的“课簿”里面没有蓝田的诗作。这从《会集》里朋友们对蓝田的怀念可以看得出来,如陈经就有《秋日有怀蓝北泉》的诗,诗曰:“昔年骢马过,山郭有光辉。对酒邀明月,寻诗历翠微。夜深还共坐,春到便言归。好谢南归雁,衔书向北飞。”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情意是何等深笃。其二,诗社活动的时间不是很长。诗社成立4年后,石存礼就去世了,以后便相继凋零。每有诗友仙逝,蓝田往往有诗叹惋,例如,“旧社相思最不堪”“回首诗朋叹零落”(《再步子静韵二首》,《蓝田诗选》第107—108页)。蓝田距青州较远,诗社正常活动的时间又不很长,所以他参加诗社的集体活动的可能性不大。其三,与《会集》的初编者有关。如上所言《会集》是由冯裕的曾孙冯琦选编而成的。选编之日已时过60多年,人事已非,又兼编选仓促,未及细审,可能也未及搜寻蓝田的诗作,或许有其他原因。今天看来,蓝田是海岱诗社的组成人员,而《会集》中未收录蓝田诗作,该是编选者的一个疏漏。
《海岱会集》所咏内容非常丰富,所涉世事极其广泛。有对农村劳动生活的歌咏,如杨应奎的《浴蚕》:“浴罢分成箔,露叶碎供餮。苦心探凉燠,庶得慰朝昏……但愿丝谷登,辛勤何足言?”有对劳动人民困苦生活的慨叹,如冯裕的《米贵叹》:“齐东野老行叹息,枵腹杖藜脚无力。忽闻官粜到城中,赤手低眉泪沾臆。往年斗米数十钱,今岁青蚨百余翼。稚子奔波类鹄形,瘦妻伶仃如土色。大麦未黄小麦青,东邻已窜西邻踣。三春无雨口嗷嗷,百里绝烟心恻恻……救荒安得富青州?伫望全生活邻国。”有对自然灾害给人民造成苦难的记述,如刘渊甫的《海溢》:“嘉靖丙申岁,十月当孟冬。海水忽簸扬,夜半声如钟。浮楂落碧汉,若木卷飞蓬……侧岸走鼋鼍,远峰卧蛟龙。斯民化鱼鳖,劫数嗟遭逢。室家尽汩没,妻孥困蒿丛。百里俱浩渺,村落无遗踪。”有些诗表现了诗人对国事的关注,如石存礼的《归雁》:“雁来何太早?嘹唳过南楼……行行惊老眼,字字写新愁。仗节人何在,乡音可寄不?”不少的诗抒发了致仕后诗人的闲适心情。更多的诗则描摹了多采的自然景色特别是青州的山川风物,如石存礼的《上大云寺》《云门山绝顶新构小亭》;冯裕的《劈山》《东池泛舟》;刘澄甫的《富亭遗爱》《海楼秋月》;陈经的《云门山》《登广固旧城怀古》;刘渊甫的《花林野趣》《渑水人家》;黄卿的《驼山》《矮松园》;杨应奎的《谒王沂公墓》《雪中望劈峰》等等。这类诗在《会集》中占有较大比例。
对于《海岱会集》历有较高评价。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魏允贞为其写的序中说:“读一再,而其对景言情,即事属辞,质而葩,逸而典,清新而畅,不矫不艳,异乎今君子诗也。”清代诗坛一代宗师王士祯在其《古夫于亭杂录》中写:“世宗时,林下诸老,为海岱诗社,倡和尤盛……诗各体皆入格,非浪作也。”《四库全书》则书:“八人皆不以诗名,而其诗皆清雅可观,无三杨台阁之习,亦无七子
模拟之弊……盖山间林下自适性情,不复以文坛名誉为事,故不随风气而转移。而八人皆闲散之身,自吟咏外,别无余事。故互相推敲,自少疵类,其斐然可诵,良亦有由矣。”读《海岱会集》,看以上评析,诚不为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