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泪
刘文安
林夏初见那枚蓝宝石，是在祖母弥留之际的红木匣子里。银丝细细缠绕，在病房昏黄的灯光下，宝石泛着一层幽蓝的光晕，仿佛将整片深海的秘辛都凝缩其中。
“这是‘海女泪’，” 祖母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那力道竟出奇地大，“我们家的女人，都要靠它来认亲。”
林夏一头雾水。她父母早逝，自小跟着祖母在这座海边小城长大，从未听闻家族还有其他亲戚。可祖母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郑重，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小心翼翼地将宝石贴身佩戴。
三个月后，一个名叫顾深的男人找上了门。他身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与这座弥漫着咸腥味的小城显得格格不入。当他的目光落在林夏颈间的蓝宝石上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枚宝石，我找了整整十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海雾般的潮湿感，“它本就该属于顾家。”
林夏下意识地攥紧衣领，往后退了半步。顾深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身着旗袍的年轻女子，颈间的蓝宝石与林夏的那枚如出一辙。
“这是我的曾祖母，1943 年从这里乘船前往南洋，临行前将宝石留给了她的妹妹 —— 也就是你的祖母。” 顾深的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女子的脸庞，“她说等战乱平息，就回来接妹妹，可那艘船却在途中沉没了。”
林夏愣住了，祖母从未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姐姐。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深频繁地出现在小城。他带林夏去看曾祖母当年居住过的老宅院，墙根下的海棠树依然挺立，只是枝干早已爬满了青苔。他说顾家在南洋经营着珠宝生意，这枚 “海女泪” 是传家宝，当年为了避祸被分成了两半，如今另一枚在他母亲手中。
“两块宝石合并后，会显现出海图。” 顾深望着涨潮的海面，语气郑重，“传说能找到明末沉在附近海域的商船。”
林夏的心莫名地悸动起来。她从小就听老人们说，这片海底藏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可除了这现实的诱惑，她心底还有个声音在说，也许这宝石背后的秘密，与家族的过往有着更深的羁绊。
“你可知道，这宝石还有别的故事。” 一天，林夏在海边的老茶馆里，对顾深说道。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他们面前的茶桌上，映得那杯清茶波光粼粼。“在古波斯，人们相信大地是由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支撑着，阳光洒下，经宝石反射，天空才呈现出蓝色。”
顾深微微挑眉，似乎对林夏知晓这些感到有些意外。“确实有这样的传说。不过在我们家族，这宝石也有独特的意义。听长辈讲，当年曾祖母带着半枚宝石远走南洋，是因为它承载着家族的守护之力。据说在很久之前，家族中有位勇敢的女子，像海女一样无畏地潜入深海，在一次暴风雨中，她为了拯救族人，将自己的力量注入这宝石，此后家族便代代相传，相信宝石能庇护我们。”
林夏的思绪飘远，她仿佛看到了那位勇敢的先辈，在波涛汹涌的海中，脖颈间的蓝宝石闪耀着幽光。“我还听说，在宗教里，蓝宝石也很神圣。佛教徒认为它能让人镇静，有助于祈祷和冥想；在基督教里，它象征着贞洁、虔诚和悔改。”
顾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也许正因它承载了太多意义，才让无数人想要得到它。”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林夏一时难以分辨。
直到那天暴雨倾盆，顾深的助理在咖啡馆遗落了一份文件。林夏捡起时，看到里面夹着一张医院诊断书 —— 顾深的母亲身患绝症，急需巨额手术费。而另一份合同上，赫然写着 “海女泪拍卖估价”。
她猛然想起祖母临终前的呓语：“别信戴金表的男人，他们只想要宝石……”
当晚，林夏做了一个梦。梦里，祖母变成了年轻的海女，背着氧气罐潜入深海，手中的蓝宝石在探照灯下熠熠生辉，而远处的船上，站着一个戴金表的男人。梦境愈发迷离，她看到了古波斯传说中的巨大蓝宝石支撑着大地，又看到基督教的神职人员手持蓝宝石，口中念念有词。
清晨，林夏将宝石放在顾深面前。“你母亲的手术费，我可以帮你凑。” 她轻声说道，“但这宝石，我不会给你。”
顾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半枚断裂的银丝，与林夏宝石上的纹路完美契合。
“其实，我母亲上个月已经过世了。” 他的声音沙哑，“她临终前说，当年曾祖母并非坐船沉没，而是被人贩子拐走，这枚宝石是她唯一的念想。我本想借海图的传说，让你交出宝石，拿去拍卖，偿还我为母亲治病欠下的巨额债务。”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蓝宝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林夏忽然明白，所谓的海图传说，不过是顾深想让她交出宝石的借口。但此刻，她望着顾深，心中却没有愤怒。
“留着吧。” 顾深站起身，“就当…… 替我曾祖母看看这片她没能回来的海。”
林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颈间的蓝宝石。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谁在深海中轻轻叹息。她忽然发现，宝石内侧刻着两个极小的字 ——“等你”。
或许，有些宝藏，从来都不是金银，而是那份跨越山海的等待，和宝石背后承载的家族记忆与人性抉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