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中龙影
安丘的雨总带着股草木清气。及笄那日，阿鸾正蹲在廊下绣嫁妆，檐角的雨水顺着青瓦淌成珠帘，在石阶上砸出细碎的水花。她望着指尖的鸳鸯绣到一半，忽然想起娘说的 “及笄要净手”，便伸出右手，让冰凉的檐澑从拇指滑过，水珠坠在绣绷上，洇开一小片淡青。
第二日晨起梳头，阿鸾对着菱花镜描眉，忽然瞥见右手拇指的指甲盖里，有条红线蜷在月牙处，细得像蚕丝，却红得发亮。她用银簪子拨了拨，那线竟跟着动起来，在甲肉间绕出个小小的结。
“许是染了胭脂吧。” 娘用绒布蘸着淘米水擦了半晌，红线却越发鲜明，倒像是从骨头里长出来的。日子一天天过，红线慢慢长到寸许，盘盘绕绕的，像条困在玉匣里的小蛇。阿鸾绣活时，它会随着指尖起落轻轻颤动；夜里放在枕上，月光照进来，能看见甲盖上浮着层淡淡的红雾。
同村的女伴们来看新鲜，三丫指着她的拇指咋舌：“这纹路，倒像戏文里画的龙角。” 翠儿凑得更近，故意压低声音：“我奶奶说，龙能藏在指甲缝里，遇着雷雨就会飞出来 ——” 话没说完，就被阿鸾羞得推了一把，可那 “龙” 字像颗种子，落进心里就发了芽。
往后阿鸾总做些怪梦，梦见自己站在云端，右手拇指越来越沉，指甲盖里的红线突然绷直，化作条金鳞闪闪的小龙，在她掌心吐着舌头。醒来时，冷汗总把贴身的肚兜浸得透湿，再看那红线，竟比睡前又盘紧了些。
第二年夏至，乌云像被墨染过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树梢上。阿鸾坐在窗前做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雷声，拇指指甲莫名发烫，像揣着粒烧红的炭。女伴们前日的戏言又在耳边响，她鬼使神差地推开窗，将右手伸到雨里。
豆大的雨点砸在手上，刚数到第七下，天边突然裂开道银蛇，紧接着 “轰隆” 一声巨响，震得窗棂都在颤。阿鸾只觉拇指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甲而出，眼前闪过道红光，再睁眼时，只见条小龙从指甲里钻出来，鳞片沾着细碎的雨珠，在雷雨中舒展身体，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指尖，便腾着白雾冲上云端，转眼间就没在乌云里了。
廊下的石榴花被震落一地，阿鸾呆呆地收回手，见拇指指甲裂成两半，像块被劈开的玉，甲床上那道红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着道浅浅的白痕。她摸了摸指腹，竟半点不疼，倒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后来阿鸾嫁去邻村，生了三个儿女。有回给小儿子剪指甲，发现他右手拇指的月牙处，也有个淡淡的红点。“这是咱家的福气呢。” 她望着窗外飘过的流云，忽然想起那年雷雨，小龙腾云时，尾巴扫过的地方，廊下的青苔至今长得格外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