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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3天前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槐影蟾息

  槐影蟾息
  青社的风裹着沙砾,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富彦国站在城楼上,望着护城河对岸黑压压的难民潮,那些枯瘦的手扒着木栅栏,指节白得像泡过的麻秆。“开西城门,煮粥!” 他的声音刚落,就见个妇人抱着襁褓瘫在吊桥边,男人跪在地上磕头,额头渗的血珠在尘土里滚成小红点。
  这对夫妇是从河北逃来的,男人原是个佃农,黄河决堤后,田垄变成泥沼,爹娘饿死前攥着半块糠饼,说要留给孙子。可一路逃到青社,怀里的孩子早没了哭声,只剩肋骨在破布里硌出尖尖的形状。“再走不动了。” 妇人把襁褓往乱坟岗的空冢里塞,坟口的砖缝里钻出丛野菊,被她慌乱的手压得折了腰,“等咱寻着活路,就来接娃回家。”
  男人回头望时,正看见襁褓里的小手抓了把坟土,他咬着牙转身,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微弱的咿呀,像片枯叶落在地上。
  三年后,青社的收成渐渐缓过来。这对夫妇攒了半袋杂粮,踩着春末的泥泞往故乡走。路过那片乱坟岗时,妇人突然蹲在地上哭 —— 空冢的砖被顶开道缝,里面竟透出团胖乎乎的白。男人撬开砖的刹那,倒吸口凉气:那孩子光着身子坐在坟底,皮肤白得像浸在水里的玉,小手正拍着只车轮大的蟾蜍。
  蟾蜍背上的疙瘩像老树皮,呼哧呼哧喘气时,坟里就腾起淡青色的雾。孩子听见动静,咯咯笑着扑过来,抱住男人的腿,力气大得像头小犊。夫妇俩摸遍孩子身上,竟找不出半块骨头的棱角,后颈的肉软乎乎的,像揣着团暖玉。
  带回村里后,怪事接踵而至。给孩子喂米汤,他抿着嘴摇头;递块麦饼,他抓起来往蟾蜍嘴边送。那蟾蜍总蹲在屋角的瓦缸里,孩子饿了就凑过去,对着它的鼻孔呼气,没多久就拍着肚子笑。村医来看过,号脉时惊得掉了药箱:“这脉跳得比百岁老人还沉,哪像个三岁娃?”
  转眼又是四年,孩子长到七岁,身量比同龄娃高半个头,皮肤透着玉石的润光。有回邻村的货郎路过,见他蹲在晒谷场,对着日头出神,半天不动弹。“这娃怕不是中了邪?” 货郎的话让男人心里发毛,揣着攒下的碎银,抱着孩子往京城去。
  张荆匡的医馆在琉璃厂后街,门楣上挂着块 “妙手回春” 的匾额。老大夫戴着水晶镜,捏着孩子的手腕,忽然 “咦” 了声,又掀开眼皮看瞳仁,最后盯着孩子脖颈处的淡青胎记 —— 那形状竟和蟾蜍背上的疙瘩一般无二。
  “这不是病。” 张荆匡摘下眼镜,指着窗外檐下的燕窝,“你看那燕子,冬天不吃不喝,春天照样飞。” 他摸着孩子的头顶,指尖触到皮肤时,像碰着块温凉的玉,“这蟾息养人,却也磨性。若能守着清心,不沾烟火,将来……” 他没说下去,只往男人手里塞了张符,黄纸上画着只衔珠的蟾蜍。
  出医馆时,日头正毒。孩子突然指着街角的书摊,咿咿呀呀要那本《抱朴子》。男人掏钱买下,见孩子翻到 “蟾蜍寿千岁” 那页,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 “仙” 字。
  后来有人说,在终南山看见个白衣少年,身边跟着只车轮大的蟾蜍,采了灵芝就往嘴里送。也有人说,那对夫妇带着孩子回了青社,在乱坟岗盖了间草屋,每到月圆夜,坟里就飘出淡青色的雾,闻着像陈年的艾草香。富彦国听说这桩奇事时,正在批阅赈灾文书,他望着窗外的雨,忽然在卷宗上题了行字:“天地有好生之德,不在五谷,在呼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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