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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前天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巨毋霸

  巨毋霸

  王莽天凤三年的春寒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夙夜郡的驿道冻得邦邦硬,韩博站在郡府门前,锦袍下的脊背已沁出冷汗 —— 半个时辰前,驿卒连滚带爬闯进门,手里的驿牌都摔变了形:“大人!城、城外堵着个山似的汉子,商队的骆驼见了他,腿肚子都在转筋!”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传来闷响,像是有巨兽正碾过冻土。韩博猛地抬头,望见地平线上隆起一团黑影,随着那团影子逼近,道旁的老槐树竟簌簌往下掉冰棱。待走近了才看清,那哪是汉子,分明是座移动的肉山:足有一丈高的身量,肩宽能塞满两扇门,穿的麻布袍子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袖口垂下来能盖住膝盖,每走一步,驿道的青石板就 “咔嚓” 呻吟一声,冰碴子从鞋底飞溅出去,打在槐树上碎成齑粉。
  “拦、拦住他!” 门吏举着铁戟想上前,刚迈两步就被对方投下的阴影罩住。那巨人低头瞅他,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像两道小旋风,差点把门吏掀得四脚朝天。“巨毋霸。” 三个大字从喉咙里滚出来,震得门楣上的冰棱噼啪乱掉,“找韩连率。” 韩博这才看清他的脸:宽额上刻着被海风刀劈斧凿般的沟壑,眼睛像两盏悬在半空的灯笼,此刻正映着日头,闪着慑人的光。
  “先、先生从何处来?” 韩博拱手时,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巨毋霸往旁边挪了挪脚,“轰隆” 一声,门前的石狮子竟被震得挪了半寸。他身后的行囊突然动了动,韩博这才发现那哪是行囊,分明是口倒扣的铜鼎,绳索深深勒进他肩头的肉里,陷出半寸深的沟痕。“蓬莱东南,五城西北。” 他说着往下蹲,膝盖刚弯到一半,就听 “咔嚓” 脆响,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惊得门吏手里的铁戟 “哐当” 掉在地上。
  这一蹲,郡府的差役们瞬间炸了锅。有个刚从边关回来的老兵,仗着有点蛮力,举着长矛就想刺过去,被韩博厉声喝止:“蠢货!你那矛杆还没人家手腕粗,递上去不够塞牙缝!” 巨毋霸却像没听见似的,从铜鼎里摸出对拳头大的铁箸,又掏出块足有孩童头颅大的烤熟兽肉。铁箸 “噗嗤” 戳下去,骨头渣子溅得三丈远,嚼起来的声响像在碾碎石块,震得窗棂上的纸簌簌发抖,有片破纸竟被震得燃了起来 —— 原是灶房飘来的火星子燎到了。
  安置住处时,韩博才算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难堪。他特意叫人备了辆加固过的轺车,结果车轮刚挨上巨毋霸的脚,车轴就 “咔嚓” 断成两截,木屑飞得满脸都是。换了三匹最壮的河西挽马,套上运粮草的大车,刚走两步,马蹄就陷进冻土三寸深,车辕弯得像根晒蔫的芦苇。最后没辙,只能把囤积军粮的粮仓腾出来 —— 巨毋霸往墙角一坐,半间屋子就被占得满满当当,夜里鼾声起来时,梁柱都在嗡嗡发颤,梁上的老鼠吓得直往下掉,有只慌不择路的竟掉进了他的铜鼎里。
  更深时分,韩博攥着奏牍草稿在灯下打转,忽听粮仓方向传来 “哐当” 巨响。他提着剑冲过去,正撞见巨毋霸把面牛皮战鼓往肩上扛,鼓皮上还留着箭簇的凹痕 —— 那是当年抗击匈奴时的战利品,寻常壮汉都抱不动。“睡不着。” 巨毋霸咧嘴笑,露出两排黄澄澄的牙齿,铁箸突然从铜鼎里弹出来,“咻” 地钉在梁上,惊得满仓的谷子簌簌往下掉。
  韩博这才发现,粮仓角落的冻土里,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在寒夜里泛着诡异的光。巨毋霸的脚边堆着些奇形怪状的贝壳,有的壳上刻着弯弯曲曲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咒。“我住的海边,” 他用铁箸拨弄着贝壳,突然抓起一块往地上一砸,贝壳裂开,里面竟滚出颗莹白的珍珠,“潮水里长石头,石头缝结盐晶。” 说话时,他嘴里呼出的气带着咸腥,韩博恍惚间竟闻见了蓬莱的浪涛味。
  三日后,韩博的奏牍刚送抵驿站,长安城的快马就到了。信使勒马时差点被冰滑倒,举着王莽的手谕尖声喊:“圣上有旨!即刻押巨毋霸进京!若抗旨,按通敌论处!” 话音未落,就见巨毋霸从粮仓里走出来,手里把玩着那面战鼓,突然往地上一墩,鼓面 “噗” 地喷出股海水,溅得信使满脸都是。
  “海来者,终向海去。” 巨毋霸的声音突然变得像闷雷,韩博这才注意到,他脚下的青石板正在渗水,顺着裂缝往地下钻。眨眼间,那巨人的身影竟变得有些透明,像是要融进渐起的海雾里。差役们举着刀冲上来,却在触到他衣襟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得飞出去,撞在粮仓的梁柱上晕死过去。
  待雾散时,原地只剩那面牛皮战鼓,鼓皮上用铁箸刻着行字,墨迹竟在往鼓里渗。韩博突然想起昨夜巨毋霸说的话,五城西北的海面下,有座会移动的岛屿,岛上的人踩着浪就能走。他望着东南方的海平线,那里的雾霭中,隐约有个巨大的影子正在起伏,像是某种巨兽的脊背,正缓缓沉入波涛。而那面战鼓,从此每逢月圆就会自己滚到校场,发出 “咚咚” 的声响,听着竟像是来自万里之外的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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