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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昨天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正心记

  正心记

  正隆元年的莱芜城,秋阳把青石巷晒得发烫。王质夫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手里的《论语》翻得卷了边,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却惊不动他眼皮半分——院墙外的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城西的张屠户家半夜闹鬼,锅碗瓢盆在院里飞了半宿。他心里冷笑:这些神神叨叨的传言,多半是些胆小鬼自己吓自己,这世间哪有什么鬼怪,不过是人心作祟罢了。
  “爹,要不请个道士来念念经?”儿子王生抱着刚满周岁的孙子,声音发颤。昨夜厨房的铁锅突然自己翻了个身,米缸里的糙米撒得满地都是,老伴吓得抱着柱子哭到天亮。王质夫抬眼瞅了瞅儿子发白的脸,心里叹口气:还是太年轻,经不住事儿。他把书卷起来,在案上敲了敲:“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一群魑魅魍魉,还能翻了天不成?”他年轻时在长白山采过参,见过熊瞎子舔着血爪拍帐篷,这点动静在他眼里,还不如暴雨前的雷声吓人。
  话虽如此,怪事却愈演愈烈。大白天的,堂屋的门会自己吱呀作响,门缝里闪过青灰色的影子;夜里总能听见屋顶有脚步声,踏得瓦片簌簌掉渣,却不见半个人影。最吓人的是某天正午,王生亲眼看见供桌前的香炉自己飘起来,香灰在半空凝成个鬼脸,对着他嘿嘿笑。王质夫听着儿子语无伦次的描述,眉头皱了皱,这些东西倒是越来越过分了,真当他王家是好欺负的?
  “爹!您看!”王生拽着父亲往厨房跑,只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明明没生火,水面却浮着层油花,像有人在里面煮肉。王质夫蹲下身,摸了摸锅底,冰凉刺骨,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他忽然抓起灶台上的铁铲,“哐当”一声拍在锅沿:“有本事就现原形,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他就不信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还能真把他怎么样。
  铁铲落下的刹那,水面的油花突然炸开,一股腥臭味弥漫开来,墙角的扫帚自己立起来,往他脸上扫去。王质夫侧身躲过,铁铲横扫,扫帚“咔嚓”断成两截,断口处渗出黏糊糊的黑汁,滴在地上冒白烟。他心里冷哼:就这点伎俩,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都别怕!”王质夫把全家人召集到堂屋,手里攥着那柄用了三十年的铁铲,“它们就是看着咱怕,才敢放肆。从今天起,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他得稳住家人,要是自己先乱了阵脚,那才真让这些鬼怪得意了。
  老伴将信将疑地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刚窜起来,突然“噗”地灭了,炉膛里滚出个白森森的骷髅头。她尖叫着往后躲,王质夫却上前一步,心里暗骂:花样还挺多。他抓起骷髅头往地上一摔,骨头碎成渣的瞬间,竟化作满地的黑蚂蚁,密密麻麻往墙角爬去。
  “瞧见没?都是些唬人的玩意儿。”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往炕上铺褥子,“今晚我睡堂屋。”他倒要看看,这些东西敢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样。
  夜深人静时,堂屋的门突然开了道缝,阴风裹着呜咽声灌进来。王质夫闭着眼,耳朵却竖得老高——有细碎的脚步声围着他的炕头打转,带着湿漉漉的寒气,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水鬼。他心里有数,这些东西是想给他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他忽然睁开眼,炕前的地上蹲着个黑影,披头散发,看不清脸,只有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绿光。
  “滚。”王质夫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水里,黑影猛地往后缩了缩。他缓缓坐起身,摸出枕头下的铁铲,“再不走,我就把你铲成八段,喂村口的野狗。”他可不是吓大的,真要动起手来,他可不会手软。
  黑影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音像破锣,堂屋的桌椅开始自己移动,碰撞声、尖叫声混在一起,仿佛整个屋子都在摇晃。王质夫却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头,嘴里还哼着年轻时听的小调,心里想:就这点能耐,吵吧,吵累了自然就消停了。气得那些影子在屋里团团转,掀翻了桌子,打碎了花瓶,却始终不敢碰炕沿半分。
  这样闹了半月,家人渐渐习惯了。王质夫照旧每天清晨去巷口打太极,路过的街坊躲躲闪闪,他却拱手笑道:“家里热闹得很,要不要来喝杯茶?”吓得人家掉头就跑。他心里清楚,这些街坊是怕沾染上晦气,罢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也不强求。
  转机出现在一个午后。王质夫正坐在堂屋晒太阳,忽然听见“咚”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站在门口,头戴高冠,腰系玉带,深青色的袍子拖在地上,朱红色的鞋子沾着泥点,拱手作揖时,袖管里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腕——竟没有皮肉,只有森森白骨。王质夫心里一凛,这才是正主儿吧,之前那些不过是小喽啰。
  王生抱着孩子躲在门后,浑身抖得像筛糠。王质夫却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口茶:“阁下是哪家的鬼神?屈尊寒舍,有何贵干?”他表面镇定,心里却在盘算着对方的来路。
  那鬼魅的脸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像是用水墨画上去的,它收起袖子,声音瓮声瓮气:“久闻王先生刚正不阿,特来一试。”它忽然抬手,堂屋的梁柱竟自己弯了弯,像被巨力掰过,“先前多有叨扰,还望恕罪。”王质夫心里暗道:果然有些本事,但想吓唬他,还不够。
  王质夫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鬼魅腰间的玉带——那玉上刻着“开元通宝”的字样,想必是唐代的鬼魂。他站起身,拱手还礼:“人鬼殊途,各安其道。你们若安分,我自不会为难;若再作祟,休怪我铁铲无情。”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鬼魅突然笑了,笑声震得窗纸哗哗响:“王先生果然表里如一。我辈原以为世人皆贪生怕死,故弄些手段试探,不想竟遇着真君子。”它往后退了两步,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从今往后,绝不再踏足贵地。”王质夫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没白费这些日子的坚守。
  话音刚落,鬼魅便化作一缕青烟,钻进门槛的缝隙里。王质夫低头看了看地上,竟留着枚青铜钱,上面的锈迹里,隐约能看出“正心”二字。他捡起青铜钱,心里感慨:看来这正心二字,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那天下午,家里突然安静了。锅碗瓢盆不再自己乱动,屋顶的脚步声也消失了,连檐角的铜铃,都变得清脆悦耳。王生打扫院子时,发现墙角的黑蚂蚁全不见了,只留下些亮晶晶的蚁卵,像撒了把碎银子。王质夫望着这平静的院子,心里明白,是他的正气镇住了这些邪祟。
  后来,莱芜城的人都说王质夫是钟馗转世,连鬼神都怕他三分。有个说书先生把这事编了段快板,唱到“王老先生坐堂前,鬼魅见了忙拜年”时,总能引来满堂喝彩。王质夫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守住了本心而已。
  王质夫活到九十岁才寿终正寝。临终前,他把那枚青铜钱交给王生:“心正则邪不侵。做人,就得有股子硬气,甭管是面对活人,还是鬼神。”这是他一生的感悟,也是他想留给后人的财富。
  多年后,王家人在翻修老屋时,从梁上发现个木盒,里面装着那柄铁铲,铲刃上的缺口还清晰可见,旁边压着张泛黄的纸,是王质夫亲笔写的:“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墨迹虽淡,却透着股刚劲,像他本人一样,从未弯过腰。那正气,早已融入了王家的骨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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