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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14小时前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漏陂

  漏陂

  沂州城东南的平原上,卧着片奇异的水泽。说是池塘,却大得望不到边,方圆百里的芦苇荡在水边铺展开,春汛来时,白茫茫的水面能漫到远处的柳树林;说是湖泊,水又浅得很,孩童赤着脚能走到湖心,淤泥里还能摸到圆滚滚的河蚌。当地人都叫它漏陂,没人说得清这名字的由来,只知道祖辈传下来的规矩——春不涸,秋不涝,水里的鱼鳖像长了脚,会跟着雨水冒出来。
  每年清明刚过,漏陂的水就开始发绿,像被染匠泼了缸靛蓝。头场春雨落下的夜里,岸边总会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里拱。第二天一早去看,水面上准会漂着密密麻麻的鱼,有尺把长的鲫鱼,有带花纹的鲤鱼,还有背着硬壳的老鳖,笨拙地往岸边爬,像是赶着赴什么约定。
  “这是龙王爷给的吃食。”住在陂边的老渔民赵老汉,总在雨停后划着小筏子去捞鱼。他说漏陂的底是通着东海的,每年春天,龙宫的鱼虾会顺着水道游上来,给岸上的人添口鲜。村里的媳妇们挎着竹篮去捡,回家炖锅鱼汤,连坐月子的婆娘喝了,奶水都比往常足。
  可到了秋分,漏陂就换了副模样。水面渐渐收缩,露出大片的淤泥地,像块被太阳晒皱的皮子。鱼鳖们不知躲去了哪里,连最贪吃的水鸟都懒得往这边飞。赵老汉说这是“收水”,漏陂在攒着力气,等来年春天再给大伙送鲜物。
  这年秋分刚过,天就阴得厉害。日头落进山坳时,西北方滚来团乌云,把漏陂罩得严严实实。村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趴在地上不肯起身,赵老汉的小孙子指着漏陂的方向喊:“爷爷,水里有红光!”
  赵老汉眯着眼望去,只见漏陂中央的水面上,竟泛着圈淡淡的红光,像有团火在水底烧。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年轻时听爹说的——漏陂的底是块浮石,要是哪天石缝松了,整座陂就会塌进地底,连带着百里水泽都变成平地。
  “别瞎说。”他拍了拍孙子的头,可手心却沁出了汗。晚饭时,碗里的粥还没喝完,就听见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天雷炸在了地里,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响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沉,像是有无数巨斧在凿地,连几十里外的沂州城,都能听见这撼天动地的轰鸣。
  “漏陂塌了!”不知是谁在村口喊了一嗓子。村民们披衣出门,往漏陂的方向跑,脚边的石子被震得乱滚。离陂还有半里地,就看见原本该是水面的地方,陷下去个黑黢黢的大坑,边缘的泥土还在往下滑,带着芦苇和水草,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红光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股腥甜的潮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我的娘哎!”有人惊得坐在地上。塌陷的陂底露出大片淤泥,上面爬满了鱼鳖,比春天时多了十倍不止,有只老鳖足有脸盆大,正背着小鳖往岸上挪,还有些鱼卡在泥缝里,尾巴还在徒劳地摆动。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回家推了辆独轮车,抄起竹筐就往坑底冲:“快捡啊!这是漏陂给咱留的念想!”这话像点着了引线,村里的汉子们全动了,有的推板车,有的扛麻袋,连平时大门不出的姑娘们,都提着篮子跟在后面跑。
  赵老汉站在坑边,看着疯抢的人群,忽然想起爹说的另一句话:“漏陂塌时,鱼鳖满坑,是谢礼,也是警示。”他蹲下身,捡起只卡在石缝里的小鱼,那鱼的眼睛圆鼓鼓的,望着他像是在流泪。
  “别抢了!”赵老汉突然大喊,声音被风撕得粉碎,“这是龙王爷收水了,留这些鱼是让咱记着,水泽养人,不能贪心!”可没人听他的,板车轱辘碾过泥地的声音,人们的欢笑声,混着坑底偶尔传来的塌陷声,像场喧闹的大戏。
  天蒙蒙亮时,漏陂的大坑已经平静下来,边缘的泥土不再下滑,露出青黑色的岩石,像巨兽的牙齿。村里的板车都装得满满当当,有的车轴都被压断了,鱼鳖在麻袋里挣扎,发出闷闷的声响。
  赵老汉没捡一条鱼,只把那只小鱼放回了坑底残留的水洼里。他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明白“漏陂”这名字的意思——水会漏,福泽也会漏,太过贪心,什么都留不住。
  不出半月,怪事就来了。那些抢了太多鱼鳖的人家,不是车子翻了摔断腿,就是鱼在家里臭了,招来满院的苍蝇。只有赵老汉家,小孙子在坑边捡的几只小鳖,养在水缸里活得好好的,每天还会对着人吐泡泡。
  后来,漏陂塌陷的地方渐渐长出了青草,到了第二年春天,竟冒出眼清泉,水流不大,却常年不涸。村民们在泉边立了块石碑,刻着“漏陂余泽”四个字,谁要是来取水,都会往泉里丢些谷物,说是感谢当年漏陂的馈赠。
  老人们说,那塌陷的声响,是漏陂在跟大伙道别;那些鱼鳖,是它最后留下的念想。只是这念想里藏着个理:天地给的东西,够吃就好,多了,反而会漏走更多。而那眼清泉,就是漏陂留下的眼睛,看着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学着珍惜,学着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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