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渊剑
秦朝的风，总带着股肃杀的铁味。菑丘欣勒住马缰时，神渊口的水雾正漫过他的玄甲，冰凉的水珠在甲片上凝成细霜。他的坐骑“踏雪”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风中散得极快，显然对眼前这片墨绿色的水泽充满忌惮。
“大人，这水动不得。”仆人跪在地上，死死拽着马笼头，声音发颤，“本地猎户说，神渊是蛟龙的巢穴，人畜饮水必遭吞噬，去年有支商队的骆驼在这儿喝水，眨眼就被拖进水里，连骨头渣都没浮上来。”
菑丘欣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叩击，青铜剑的兽首吞口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他从燕地打到楚江，斩过匈奴的骨都侯，劈过百越的象兵，天下人都说他的勇猛能撼山岳，此刻却被一汪水泽拦住？他嗤笑一声，一脚踹开仆人：“我菑丘欣的马，便是饮昆仑瑶池的水也配，何况这浅滩？”
踏雪被他呵斥，不敢再犹豫，低头往水边凑。嘴唇刚触到水面，那墨绿色的水突然翻起漩涡，像有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马腿。踏雪发出凄厉的嘶鸣，四蹄在岸上徒劳地蹬踏，却被漩涡一点点往下拖。菑丘欣拔剑想去砍，可那漩涡转得极快，转眼就将整匹马吞没，水面只留下串细碎的泡沫，旋即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孽障！”他怒吼着扯掉身上的朝服——那是始皇帝赐的锦袍，此刻在盛怒中被撕成碎片。青铜剑“呛啷”出鞘，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纵身跃入神渊，水花溅起丈余高，仆人只来得及喊出“大人”，水面就已合拢，连涟漪都渐渐平复。
神渊底下竟是另一番天地。幽暗的水里能见度极低，只有些发光的水草在晃动，像无数只鬼手。菑丘欣屏住呼吸，剑刃在水中划开道道白痕。刚下沉三丈，就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腿，滑腻腻的，带着刺骨的寒意——是蛟！那畜生足有手臂粗，青色的鳞片在暗光下闪着幽光，正用身体勒他的腰。
他反手一剑劈去，蛟身被斩成两段，腥臭的血在水中弥漫开来。可更多的蛟从暗处游来，有的长着蛇头，有的顶着鹿角，密密麻麻地围上来，吐着分叉的信子。菑丘欣的玄甲被蛟鳞刮得“叮叮”作响，他却越杀越勇，剑招大开大合，在水中搅起团血雾，每一剑下去，必有一条蛟尸浮起。
第三天夜里，神渊深处传来震耳的龙吟。一条黄龙摆着长尾冲出来，金色的鳞片比盾牌还硬，两只灯笼大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一口就咬向菑丘欣的肩膀。他侧身避开，剑峰直刺龙腹，却被鳞片弹开，虎口震得发麻。这才是神渊真正的主人！
一人一龙在水底缠斗起来。黄龙的尾巴扫断了成片的珊瑚，菑丘欣的手臂被龙爪撕开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水在水中形成道红雾。他忽然想起幼时师父教的“锁龙式”，故意卖个破绽，等黄龙张口咬来，猛地将剑插入它的上颚，手腕一拧，剑刃在龙嘴里搅得稀烂。黄龙痛得疯狂翻滚，最终僵直了身体，缓缓沉入渊底。
当菑丘欣拖着三条蛟尸、握着断裂的龙角浮出水面时，已是三天三夜后。他浑身是伤，玄甲碎成了片，青铜剑的剑尖也崩了，可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仆人跪在岸边哭嚎，说这三天里，神渊上空总有乌云盘旋，雷声不绝，像是有天神在发怒。
话音刚落，天际突然滚来团紫黑色的乌云，雷声“轰隆”炸响，比他斩杀黄龙时的龙吟还要震耳。一道闪电劈在他面前，将岸边的巨石劈成两半，碎石溅了他满身。他抬头望去，乌云中隐约有个巨人的身影，手持雷锤，正是雷神！
“凡人擅杀神渊灵兽，当诛！”雷神的声音像无数面战鼓在轰鸣。菑丘欣握紧断剑，明知凡人难敌天神，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它们害我坐骑，我杀之何错？”
雷锤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侧身，闪电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击中身后的古树，树干瞬间焦黑。可雷神的攻击接踵而至，雷声在耳边炸响，震得他气血翻涌。他凭借着战场上练就的身法躲闪，有时实在避不开，就用断剑去挡，剑身上迸出的火花在雷雨中格外刺眼。
这一战持续了十天十夜。神渊口的土地被雷火烤得焦黑，岸边的石头全成了齑粉。菑丘欣的力气渐渐耗尽，伤口渗出的血在地上积成小洼，又被雨水冲刷开来。第十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乌云时，雷神的最后一记雷锤擦过他的左眼，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乌云早已散去，雷神也没了踪影。菑丘欣摸向自己的左眼，只摸到个空洞，血已经止住，却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站起身，断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独眼里映出神渊平静的水面，那里曾吞噬他的爱马，也曾见证他的浴血奋战。
仆人扶着他往回走，路上遇见闻讯赶来的乡人。有人说他疯了，竟敢与雷神为敌；也有人捧着酒浆来敬他，说他替百姓除去了神渊的祸害。菑丘欣只是沉默地接过酒，一饮而尽，酒液从嘴角漏下，滴在空荡荡的左眼窝旁，带着股铁锈般的腥甜。
后来，神渊口再也没有牲畜失踪，只是每逢雷雨夜，岸边总会传来剑击的脆响，像有人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有个砍柴的樵夫说，他曾在闪电中看见个独眼的身影，手持断剑站在神渊边，玄甲虽破，脊梁却挺得笔直，像座永不倾倒的山。
而那柄断剑，被菑丘欣留在了神渊口的巨石上。风吹过剑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诉说那场人与神的激战，也像是在提醒世人：勇猛或许不能战胜一切，却能让生命在天地间，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