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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12小时前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狼丘冢

  狼丘冢
  咸亨元年的秋,阳信县东南的荒丘被夕阳染成血红色。薛仁贵的军队扎在冢前的空地上,征袍上的血迹早已发黑,刀鞘里的横刀还在微微发烫——刚在二十里外击溃了高句丽的残部,将士们累得倒在草地上,连篝火都懒得升起。
  “将军,这狼丘冢邪性得很。”副将秦武凑过来,指着荒丘上盘旋的乌鸦,“本地猎户说,夜里常有白狼嚎叫,敢靠近的人畜都没好下场。”薛仁贵解开头盔,露出被汗水浸透的白发,他望着冢顶那丛歪脖子酸枣树,树皮被战火熏得焦黑,却依旧结着几颗通红的果子。
  “歇歇就走,不必在意。”他往草地上一坐,甲胄的铁片硌得后背生疼。连续三月的征战,连胯下的“踏雪乌骓”都瘦了圈,更别说将士们了。有个小兵捡来些枯枝,想点堆火烤烤干粮,被薛仁贵喝止:“天干物燥,小心走火。”
  可话音刚落,西北方就卷起股旋风。风里裹着火星,是刚才战场的余烬被吹了过来,落在冢前的枯草上,“噼啪”几声就燃了起来。秋草干得像麻絮,火势借着风力,转眼就成了片火墙,往军队驻扎的方向扑来,连乌骓马都惊得刨起蹄子。
  “泼水!快泼水!”秦武嘶吼着拔剑劈断身前的矮树,试图砍出条防火带。可将士们的水囊早就空了,最近的水源在三里外的溪涧,等跑过去打水,营地早成了火海。薛仁贵抽出横刀,望着步步紧逼的火舌,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不怕敌人的刀枪,却怕这无情的野火,能让千军万马瞬间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冢后的酸枣树丛里窜出个灰影。是只狼,半大的崽子,毛色像枯草,只有尾巴尖带着点白。它显然被火光惊到了,却没往远处逃,反而朝着溪边的方向狂奔,四蹄在地上踏出串烟尘。
  “这畜生疯了?”有士兵张弓要射,被薛仁贵按住。他看见那狼跑到溪边,纵身跳进水里,等浑身湿透了,又掉头往火海里冲。它没有扑向士兵,而是在营地外围的枯草上打滚,用湿透的皮毛压灭火苗,动作笨拙得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火舌舔舐着它的脊背,燎得灰毛卷曲起来,发出焦糊的气味。狼却像感觉不到疼,滚灭一片火,又往溪边跑,再次浑身湿透,再次冲进火海。它的动作越来越慢,原本矫健的四肢开始打颤,白色的尾尖被火星烧得只剩半截,可每次抬头望向营地,琥珀色的眼睛里都亮得惊人。
  “是在灭火!”秦武突然喊道。将士们这才反应过来,那狼竟是在用身体运水——它没有容器,只能把自己当成瓢,用湿透的皮毛沾灭火苗。火墙明明灭了一段,又被风吹得重新燃起,狼就固执地在溪边和火海间往返,像道灰色的闪电,在红与黑的世界里穿梭。
  薛仁贵提着横刀冲过去,想帮它劈开条通路,却被热浪逼得连连后退。他看见狼最后一次冲进火海,这次没有往溪边跑,而是蜷缩在营地前的空地上,用身体护住那片刚被压灭的枯草。火舌漫过它的身体时,它没有挣扎,只是对着薛仁贵的方向,发出声悠长的嚎叫,像在道别,又像在嘱托。
  等将士们用战袍扑灭火势,那狼已经成了团焦黑的影子,四肢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身下的枯草竟奇迹般地没被烧着。薛仁贵蹲下身,用手碰了碰狼的尸体,烫得指尖发麻,可那焦黑的皮毛下,心脏的位置竟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热。
  “是条义狼。”他声音沙哑,亲手将狼的尸体捧起来。狼的嘴里还叼着片湿草叶,想必是最后一次往返时,从溪边带来的。秦武和将士们都红了眼,谁也没想到,在这荒无人烟的战场,竟有畜生肯为素不相识的军队舍命。
  薛仁贵让人在狼丘冢顶挖了个坑,不用棺椁,就用它最后护住的那捧湿草裹着,亲手将其埋葬。填土时,他摘下头盔,对着新坟深深一揖:“狼兄,今日之恩,薛某记了。”风从冢顶吹过,酸枣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有无数只狼在低声回应。
  “立块碑吧。”薛仁贵对秦武说,“就刻‘义狼冢’三个字,让后人知道,这世间除了忠义之士,还有忠义之兽。”士兵们找来块被战火劈开的青石板,秦武用横刀在上面刻字,刀锋划过石头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
  三日后,军队离开狼丘冢时,薛仁贵特意绕到冢前。新坟上竟长出了丛狼尾草,叶片上还挂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勒住马缰,望着那丛草,忽然想起昨夜梦见只白狼,尾尖雪白,对着他叩首三次,然后转身跑进了月光里,消失在阳信县的方向。
  “将军,高句丽的援军快到了。”秦武催促道。薛仁贵最后看了眼狼丘冢,调转马头:“传令下去,过阳信县时,秋毫无犯。”他知道,这是对那只狼最好的报答。
  后来,当地百姓在狼丘冢旁建了座小庙,供奉着狼的泥塑,香火竟比附近的土地庙还旺。有迷路的旅人在夜里靠近,说看见冢顶有团白影,像只狼在巡逻,遇到歹人就发出低吼,遇到善良的人则远远引路。
  唐朝灭亡后,狼丘冢渐渐荒废,石碑也在战火中不知所踪。可阳信县的老人还在讲这个故事,说薛仁贵东征时,有只狼用身体灭火,救了整支军队,死后化作狼丘冢,护着一方平安。
  民国初年,有个考古队来狼丘冢考察,在土层里发现了团焦黑的兽骨,骨骼的形状与狼吻合,而在骨骼下方,竟有片未被碳化的草叶,历经千年,叶脉依旧清晰,像被人精心保存过。
  如今的狼丘冢上,酸枣树长得比当年粗了三倍,每年秋天,红果子挂满枝头,远远望去,像无数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阳信县的方向。当地的孩子常来这里玩耍,老人总会叮嘱:“莫要惊扰了狼冢,那是条义狼,连薛仁贵将军都敬它三分。”
  风穿过酸枣树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狼在低吟。仔细听,那声音里竟藏着股暖意,仿佛在说:纵是畜生,亦有忠义;纵是岁月,也带不走那些舍命相护的瞬间。而狼丘冢的土,永远带着股淡淡的焦香,像那场未燃尽的野火,又像那只狼,用生命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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