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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12小时前
鄌郚史志总编

刘文安丨妒津

  妒津

  晋代太始年间的月光,总带着股凉薄的意味。临济城的刘伯玉捧着《洛神赋》,坐在窗前的竹榻上,绢本上的字迹被烛火映得发烫。他妻子段明光端着药碗进来时,正听见他喃喃自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能得此神女为妻,此生无憾。”
  药碗“哐当”落在青砖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在他的锦袍下摆,像块洗不掉的污渍。段明光的脸在烛火里忽明忽暗,柳叶眉拧成了疙瘩,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喘息轻轻晃动:“水神就好?我段明光哪里不如她?”
  刘伯玉这才抬头,见她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慌忙起身去扶:“我不过是随口吟诵,明光何必当真?”可他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袖,就被狠狠甩开。段明光指着窗外的济水,声音里带着决绝的颤音:“你既轻我重她,我便做给水神看!”
  那夜的济水,浪涛比往常更急。段明光披着嫁时的红裙,一步步走进河心,裙摆在水里漂成朵残破的花。她没回头,只是在被浪头吞没前,对着岸边的方向冷笑——刘伯玉总说洛神的裙裾像出水的芙蓉,她倒要让这济水,记住段明光的红裙有多烈。
  七天后的夜里,刘伯玉在梦中看见段明光。她站在济水中央,红裙被浪涛洗得发亮,头发上沾着水藻,却比生前更明艳。“你不是盼着神女相伴?”她的声音像冰锥刺进他的耳膜,“我如今已是这济水之神,你可满意?”
  他惊叫着醒来,冷汗浸透了寝衣。窗外的济水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第二天,他让人去河边打捞,只找到只耳坠,珍珠上还缠着根水藻,在阳光下闪着幽蓝的光——那是他送她的定情物。
  从此,刘伯玉终身未再踏过济水的渡口。人们说,他每次路过岸边,都会看见水里有红裙一闪而过,浪涛里还夹杂着女子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而那个渡口,渐渐被称为“妒妇津”,连最熟悉水性的船夫,夜里都不敢在那里停泊。
  怪事是从那年春天开始的。有个美貌的新妇坐船过河,正对着铜镜描眉,突然狂风大作,浪头像只巨手,把小船掀得立了起来。新妇的珠钗掉进水里,刚要去捞,就被船夫死死按住:“快把钗子扔了!把妆卸了!”
  她慌忙擦掉脸上的胭脂,解下头上的金步摇,扔进浪里。说也奇怪,刚才还狂暴的济水,竟渐渐平息了,只是水面上还浮着些散落的珠花,像有人在水下捡了去。船夫瘫坐在船板上,指着水面说:“那是段夫人在看呢,见不得旁人比她美。”
  消息传开后,过往的妇女都学乖了。俊俏的女子过河前,总要换上粗布衣裳,用灶灰抹脸,把发髻扯得歪斜,连耳坠都要摘下来藏进袖中。而那些容貌平平的妇人,哪怕满头珠翠,穿着绫罗绸缎,济水也只是轻轻荡漾,像在嘲笑她们的不自量力。
  有个不信邪的富家女,带着三个侍女,坐着华丽的画舫要过妒妇津。她特意穿上最鲜艳的石榴裙,头上插满了金钗,对着水面照镜子:“我倒要看看,那什么段夫人能奈我何?”话音刚落,画舫底下突然涌起股黑水,像条巨蛇缠住船身,瞬间就将画舫掀翻,连呼救声都被浪涛吞得干干净净。
  三天后,有人在下游发现了那富家女的石榴裙,裙角绣着的并蒂莲被撕成了两半,上面还沾着些青黑色的水藻,像段明光冰冷的手指。
  刘伯玉后来搬到了城南,离济水远远的,却总在夜里听见浪涛声。他不再读《洛神赋》,把那卷绢本锁进了樟木箱,钥匙扔进了灶膛。可每当月圆,他还是会梦见段明光,她穿着红裙站在济水中央,手里把玩着他当年送的耳坠,笑着说:“你看,我现在也是神了,比洛神如何?”
  齐地的百姓渐渐摸出了规律。要想知道谁家女子美貌,只需带她去妒妇津——若是刚到岸边就起风,那定是绝色;若是风平浪静,便是寻常容貌。有媒婆甚至特意带着待嫁的姑娘去渡口,看浪涛的大小来定聘礼的多少,倒成了临济城的一桩奇事。
  多年后,刘伯玉病死在城南的老宅里。临终前,他让家人把自己的棺木抬到济水岸边,却不渡河,只是对着水面焚了那卷《洛神赋》。火焰里,仿佛有红裙一闪而过,浪涛轻轻拍打着岸边,像在叹息,又像在满足。
  而妒妇津的水,始终带着股胭脂味。有渔人说,在月圆之夜,能看见水底有座宫殿,红墙绿瓦,段明光就坐在殿前,对着铜镜梳妆,身边的侍女捧着无数珠钗,都是过河女子被迫扔下的。她偶尔会抬头望向岸边,眼神里的妒火,比当年烧在刘伯玉锦袍上的药汁,还要灼人。
  如今的济水早已改道,妒妇津成了片干涸的河滩,只有些残破的蚌壳散落在沙地上,阳光照上去,像无数双盯着你的眼睛。当地的老人还在讲段明光的故事,说她的魂魄其实没走远,只是化作了河滩上的红柳,每当有漂亮女子经过,柳条就会疯狂摇摆,像在撕扯她们的衣裳。
  “莫要在河边夸耀容貌。”老人们总会告诫姑娘们,“段夫人的眼睛,还在水里看着呢。”风穿过红柳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个女子在低声冷笑,笑声里带着济水的潮气,和千年未散的、炽烈的妒火。
  有次暴雨过后,河滩上冲出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着“妒妇津”三个字,笔迹凌厉,像用指甲划出来的。而碑的背面,有人用朱砂写了行小字,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仔细辨认,竟像是“君若见洛神,勿忘红裙人”——那是段明光藏在浪涛深处的,最后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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