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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12天前
鄌郚史志总编

一个老兵的回忆

  一个老兵的回忆
  
  1947年,莱阳县高格庄乡东大策村17岁的粘文焕加入了胶东独立团,被分到警备旅野战医院第一卫生大队,成为一名卫生兵。他经历了胶东保卫战、青岛战役、长山列岛战役等,参加过前线救护队,奋力在一线抢救伤员,也目睹过战友的牺牲。在青岛战役的铁骑山战斗中,他因抢救伤员负伤,荣立二等功并入党。新中国成立后,他进入青岛医科学校进修,两年后回师部医院创伤外科工作,又随军调往潍坊。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他结识了一群可敬可爱的战友,也收获了爱情。转业到五莲,工作了10年,把家安在潍坊。本期讲述一个普通老兵战火中的青春岁月和革命故事。
  粘文焕口述 粘兵撰写
  
  参加独立团训练营学习
  
  1947年4月,粘文焕参军时留念。
  17岁的粘文焕与莱阳县高格庄乡东大策村其他四名青年一起加入了胶东独立团,成为解放军战士,在胶东八路军老根据地谭家店村,经过了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和政教学习,增添了革命斗志、学到了杀敌本领。
  参军青年奔赴谭家店 “誓师大会”振奋人心
  胶东第一大河流五龙河由上游的白龙河、蚬河、清水河、墨水河、富水河五大支流于五龙峡口汇聚后,河床加宽至百米,浩浩荡荡,一直向南,涌入黄海丁字湾。
  莱阳县高格庄乡东大策村是位于五龙河东岸的一个小山村,村中均为粘姓。我叫粘文焕,排行老三。1947年4月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便喊我起床。娘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里面还卧了两个鸡蛋。大哥、二哥昨晚带了烧酒和一些吃食过来给我送行。娘问:“三儿参加的解放军是咱胶东老八路独立团吧?”大哥答道:“嗯,反正走不远,就守在莱阳城附近。”
  谭家店村在高格庄北,离莱阳城近,就十几里路,是个近千户人口的大村,是胶东八路军老根据地,群众基础好,土改进行得早,这个村参军的也最多。
  一早,大策村参军的五个人,戴着大红花,骑了三匹马、两匹骡子,与送行的村干部和参军青年的家属们,一起沿着五龙河岸边的土路向谭家店走去。
  来到村口,就听见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女声:“欢迎高格庄参军青年!”接着,村口锣鼓喧天,欢声雷动。“谭主任,咋像迎亲一样。”村长打趣道。“迎接亲人呀。”“你也一起参军吧,看俺村青年咋样,挑一个呗。”“快别瞎说,俺忙着呢,送走这批青年,还有下批,正赶着做军鞋呢。”谭主任笑道。我打量着眼前的谭主任,她还是个嫚呀,略显稚嫩的小圆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着坚毅的眼神。
  “你们到了部队上可得好好干,看人家小谭,她叫谭秀玲,八九岁上爹娘都没了,守着奶奶过。咱这解放了,她第一个报名参加妇女识字班学习,组织担架队在战场上抢救伤员,在土改斗争中不怕威胁报复,带头控诉地主恶霸的罪行,才17岁就入了党,选为村妇救会主任哩。”村长一边给我们讲着,一边带我们到村里集合。
  新兵的欢迎会十分热闹,村公所前的空场上扎了一个台子,挂着一条大红横幅,上面写着:“参加解放军,保田立大功!”区长以及胶东独立团一营一连连长于学民分别上台讲话,于学民精神抖擞,声音洪亮:“我也是你们这批新兵训练营的带兵连长,你们这批128位同志要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事训练和政教学习,然后和其他训练营的同志一起分配到各战斗部队,到时候咱们得比一比看一看,谁的思想觉悟高,谁的军事技术过硬,谁给咱家乡父老争了光,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好!出发!”锣鼓喧天,欢声雷动。就这样,17岁的我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
  “同志们把新鞋带上,都试试,有大小呢。”还是那个清脆响亮的女声,小谭主任带着一帮年轻妇女给新战士们发新鞋,这新鞋是厚实的黑布面,鞋底是她们熬了许多个夜晚,一针一线纳的,密密的,厚厚的。
  队伍没走多远,就进了莱阳城外的一个兵营,里面驻进了三个新兵连,我们这128个人是一连,分成三个排,九个班,每班14或15人,每班外加一名老兵任班长。当天就发了新军装,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革命思想教育先行 先明白“为谁打仗”
  第二天起床号一响,于班长便带着我们起床、整理内务,又抓紧从缸里舀水洗把脸,炊事班已把冒着热气的玉米面饼子和咸粘粥挑到了各班门口。
  我们连以排为单位在操场上排列整齐,每人一个小板凳坐下。队伍前面立着一块黑板,连长和一名女同志早就等在那里。这是参军后的第一堂课:革命思想教育。
  独立团卫生队指导员于红霞比连长还高半个头,身着半旧却很干净的灰布军装,外扎一条宽大的皮带,英姿飒爽,她操着一口胶东口音,声音干脆爽朗:“同志们,咱们第一堂课首先要弄清楚我们为谁打仗的问题。”
  于指导员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下几行字,给我们读:“共产党,解放军;国民党,反动派;地主恶霸,剥削阶级;贫苦农民,受压迫阶级;阶级斗争,革命战争,人民解放。”“同志们,我们这些天要着重解决这些问题。我会一一讲解,让同志们从思想上认识到地主老财是怎样剥削压迫我们的,共产党、解放军领导我们消灭反动剥削阶级,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让劳苦大众获得解放。”
  第一天的学习,我们就受到很大震动,战士们眼里噙着泪花,极大提高了革命斗志。于指导员说:“今天晚饭后我和你们一起分小组讨论,就我讲的内容各人表态,进一步提高阶级觉悟,把对地主老财、剥削阶级和国民党反动派的仇恨带到下面的军事训练中去,到了战场上才能多杀敌,立大功!”“还有”,于连长说,“经连部研究决定,我点到名字的同志,你们都上过学,有文化,在班里兼政教、文化辅导员,和班长一起,每天把同志们的政教、思想情况总结汇报给连里。”我和一排二班谭洪福、二排一班初和光被点名。
  军事训练比拼技能 新兵学习战斗技巧
  政教学习和军事训练交叉进行。
  “卧姿,瞄准目标,三点成一线,要沉着、冷静、果断。”班长带着我们进行射击训练。
  “突刺!刺!”“拨!拨他!粘文焕!”我们分组进行对抗刺杀训练,战士们在互相鼓劲。我的战友谭洪福块头大,硬拼我干不过他,刚才几个战士都吃了亏。但我又躲又闪,不时撩他一枪。谭洪福性格急,满头汗,“杀!杀”地叫着,一个垫步接一个突刺,战术动作极到位。突然,他脑袋一埋,更猛力地刺过来。这次我不拨他枪了,他刺了空,一个趔趄,脚下不稳。我瞅准机会一个箭步,借力打力,一枪托横扫在他右肩膀上(其实,可以扫在他脖子上),他便扑倒在地,我冲上前,象征性地在他背上刺了一下。“好!”战士们欢呼。谭洪福不服,起来红着眼,挺着枪对着我。“谭洪福,你输了。”于指导员不知啥时过来的。“他耍滑!”谭洪福还不服。“打仗吗,不仅军事技术要过硬,心理素质也要提高,不要着急,不能硬拼,不管用什么方法,打赢就行。这样才能保全自己,杀伤敌人。”于指导员笑着说,又赞许地指了指我:“机灵鬼。”
  不过在投弹训练中,谭洪福又扳回一局。他身体壮,力气大,手榴弹投得又远又准,班长也比不过他,连长还让他带头给各班做示范。他得意地对我说:“兄弟,还比不?”
  
  分入卫生队战场救伤员
  
  胶东保卫战经过要图
  粘文焕被分配到卫生队,不能拿枪作战让他有些情绪。但在经历了一段时间战场救护的学习后,他认识到救护伤员与打仗同样重要。在胶东保卫战一场激烈的战斗中,面对敌人的攻势,野战医院紧张救护、撤退,为了击退敌人,粘文焕怀着满腔仇恨准确地扔出了手榴弹。
  不情愿分进卫生队 指导员耐心讲缘由
  一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们重新作了分配。
  “快走吧,就等你了,咱俩一起。”于班长说。“我不去卫生队,我要去部队。”我气呼呼地说。“卫生队不是部队?”“我要去能打仗的部队。”“我不也去了?”“你原来就是卫生队警卫班的。”“你小子别不识好歹,你可是于指导员亲自挑的。她说你上过学,有文化,医疗救治得有文化才行。还说看过你的训练,夸你机灵,到战场上抢救伤员准错不了。咱独立团归属新组建的警备旅,野战医院设了三个卫生大队。你我在一大队,我还是警卫班长,于指导员是一大队指导员。再说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切行动听指挥你忘了?快走吧,别等指导员熊你。”
  “初和光比俺还有文化呢,他咋不去?”路上我还不服。“于连长把他挑去连部做通信员兼文书了。别说,他两口子还真会挑人。”于班长说。“你说啥?”“妈呀,说漏嘴了,指导员不让说。”“干脆告诉你吧,咱于指导员和于连长是两口子。你可保密。”于班长这个胶东汉子也是快人快语,一边走,一边说。“指导员、连长和我都是一个村的,他俩打小一块长大,抗战时期,指导员在乡学教书,是秘密党员。”
  “不情愿来卫生队吧?”于指导员笑咪咪地看着我说。“你咋知道?”我看了于班长一眼问。“咱刚到啊。”班长说。“看看,我没说错吧。以前来的几个男兵也这个样子。”指导员继续说道。“卫生队工作可不简单,你得先从基本的战场救护学起,把伤员早救下一分钟,就有生的希望。要掩护伤员,还要保护好自己。解放莱阳城时,咱卫生队也牺牲了一名同志。重活、累活,女同志不行,还得你们男同志上,好好干啊。”“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我挺起胸脯说。“我说吧,机灵鬼,没看差你。”于指导员说。
  战场救护从头学起 听班长讲作战经历
  在卫生队,一切得从头学起。创伤如何止血、伤口如何包扎、骨折怎样固定、伤员怎样搬运等等。带我们实习的军医李书新瘦削的脸,苍白得好像没有一点血色,干柴一样的身躯像会被大风刮倒,说话声音又尖又细。那天我给伤员换药没先洗手,还挨了他一顿批,说要养成卫生习惯,怕感染了伤口。我硬着头皮学,不时想起战友初和光、谭洪福他们。他们上战场了吗,又打了几个胜仗?可我连支枪也没发。见了谭洪福他准又得说:“兄弟,还比不?”
  “哎,学的咋样?工作适应了吗?”晚饭后,我和于班长坐在一个土堆上乘凉。“凑合吧,连支枪也没发。”“你别老想着打仗。照顾伤员更是重要。你别不信,你学会了,以后要当了军医,能抢救好多伤员呢,像李军医一样。”“我才不要像他一样呢,娘娘腔。”“你可别小瞧李军医,觉悟可高呢,医术也高,是青岛医科学校毕业的,前几年为抗日参加了八路军,救治了好多伤员,战士们可喜欢他呢。”于班长继续说,“我也是调来卫生队不久,去年解放掖县时我负了伤,那天下着大雨,是谭秀玲带领青妇队员组织的女子担架队救了我,十几里山路,小谭的肩被压破,鞋被粘掉,脚划出了血。她怕雨水感染了伤口,就脱下外衣盖在我的身上。伤好后,指导员把我留在了卫生队。”于班长的眼圈红了。小谭主任那稚嫩的小圆脸立时浮现在我的眼前。“班长,你放心吧,到了战场,我一定像谭秀玲她们一样。”
  扔手榴弹又远又准 救护伤员紧急撤退
  天边划出一道闪电,接着滚来闷闷的雷声,暴风雨要来了。
  “快,快!担架!把包扎好的伤员运走!快,快!下一个手术!小粘把牺牲的同志背出去!”李军医尖着沙哑了的嗓音喊着。从早晨敌人进攻开始,伤员不断下来,他瘦弱的身躯已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
  野战医院临时搭建在山坡下的一座破庙里,远处枪炮声响成一片,我们警备旅在顽强地阻击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掩护大部队运动到外线作战。山坡下就地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坑,今天我已经背进去第15个没抢救过来的伤员,他们有的肢体不全,有的满脸血污,我们来不及擦洗干净。
  1947年9月,国民党军发动了“九月攻势”,以三路主力,20多万人,在海、空军配合下,由潍县至青岛一线大举进攻胶东解放区,首先攻取平度、莱阳、烟台,妄想将华东野战军东线兵团压缩在胶东半岛的“牛角尖”内加以消灭。这是胶东保卫战打响后的普通一天。激烈的阻击战直到傍晚时,枪炮声才不那么密集。9月18日,胶东解放区中心莱阳县城失守。
  “掩埋好烈士,赶快撤!”于指导员喊着。警卫班和我们向摆放着烈士遗体的大坑里填土。“要填平!敌人快上来了。”我们不知道这些烈士的名字,更不可能有墓碑。
  就在这时,两个担架队员抬着一个伤员冲进来。“快!把伤员搬到台子上去!小粘打个下手!”李军医说。“初和光!”我惊讶地喊道。他的右小腿以下被炮弹崩碎,上面用绷带扎死,露着白白的骨碴。“小粘,止血、消毒、处理伤口,得截肢。”李军医准备手术。
  初和光脸色苍白,我握着他的手:“和光,你咬住毛巾,麻药用完了,会痛,李军医给你治疗,放心呀,没事,一会儿就好。”“不,不,先救连长!于连长!”初和光突然喊道。“你说啥?于连长咋了?”我问。
  “我们在水沟里发现的他,一条腿露在外面,水沟上的人都被炮弹炸没了。”担架队员说。“赶快手术!于班长,你带警卫班掩护医护人员先撤!”我心里一颤,回头看于指导员正站在身后,她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充满泪花的双眼透着坚毅。“不,我留下!指导员,你带他们先撤!”于班长大声说。
  “我们完成了阻击任务,我们连大半人都牺牲了。我跟随连长最后撤下来。刚向下撤,敌人又开始炮击。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啸声,好像炮弹就在头顶上下来。连长猛地把我推到水沟里,炮弹就爆炸了……”初和光告诉我们。“指导员,别管我了,抬着我你们赶不上大部队的。”初和光着急地说。
  “指导员,伤口我都处理好了。”李军医说。“可以先送到可靠的老乡家养伤。”于指导员说。“前面就是谭家店村了。”我看到了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不能送到谭家店村,这村还乡团最凶。”担架队员正说着,敌哨兵发现了我们。好几个没穿军服但戴着国民党军帽的家伙呀呀叫着扑过来,胡乱地放着枪。“啪!”于班长先撂倒一个。“啪啪啪!”指导员连发的驳壳枪打得他们不敢抬头。“撤!小粘,扔手榴弹!”指导员喊道。我猛地跃起,接连投出两颗手榴弹。“轰!轰!”这手榴弹投得又远又准,可以和谭洪福比试一番,因为我们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敌人的仇恨。
  
  进入大反攻夺下莱阳城
  
  我军攻上莱阳城垣。
  粘文焕和战友将伤员初和光送回家,得知谭秀玲牺牲的消息,战士们发誓要为烈士们报仇。经过100多公里的急行军,部队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警备旅等胶东部队在大泽山地区坚持战斗,迎接大反攻的到来。莱阳战役中,粘文焕参加了前线救护队。攻破莱阳城后,我军组成突击队,在攻克暗堡的过程中,于班长牺牲了。
  送初和光回家 得知小谭牺牲噩耗
  逃离了敌人的追击,再往前走就是初格庄了,我们把初和光送回了家。“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初和光父亲连连说道。初和光母亲一边哭一边扶他躺下。“家里就我们老两口,和光他弟、妹白天先去后山躲了,晚上才敢回来。”初和光父亲说。“还乡团抓军属,还给国民党抓壮丁。杀人、逼债,无恶不做。把咱村长绑走了,不知是死是活。”“是哩,谭家店还乡团最恶,把村长用铡刀铡了,把妇救会长用火烧死了。”担架队员说。“你说啥?小谭?谭主任?谭秀玲?”于班长着急地问道。“是哩。俺就是谭家店村的。这些地主恶霸还乡团,他们把谭主任绑在村口的大槐树上,用刺槐打,用针扎,逼她说出藏好的军粮和其他党员干部的下落,谭主任一个字也没有说。还大骂他们是土匪、强盗,说共产党、解放军会替她报仇的。最后,他们点燃柴草把谭主任活活烧死了,还逼着村民去看,说这就是跟着共产党闹革命的下场。”“共产党、解放军一定会替他们报仇的,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指导员说,“一定替他们报仇!”
  急行百余公里 冲出敌包围圈
  这天夜里,部队急行军没有停下来。李军医上气不接下气,我也是气喘吁吁,磕磕绊绊的。
  “别掉队,小粘抓住我的腰带!同志们,冲出去就是胜利!”于指导员说。天快亮的时候,部队才停下来。“快抓紧吃点东西,一会儿还要行军。”我这才想起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我接过于指导员递过来的大军用水壶咕咕地喝起来,胡乱地向嘴里填着混合面饼子。“来,水。”于指导员双手捧在一起,我把水壶里的水倒进去,她立刻掬在脸上,洗了一把。
  旭日东升,霞光满天。我们这支疲惫却革命信念坚定的队伍正迎着朝阳前进。指导员、李军医和我走在队伍最前列。经过100多公里的急行军,我们冲出了包围圈。平度、莱阳、烟台等城市相继陷落,形势非常严峻。但我们粉碎了敌人围歼我们,企图把我们赶到海里喂鱼的妄想,保存了有生力量。上级命令我们警备旅等胶东部队在大泽山地区坚持战斗,迎接大反攻的到来。
  一天傍晚,我看见于指导员向山上走去。我和班长不放心,跟了过去。在一个小山包上,指导员停了下来。夕阳西下,红霞如血。“于学民——于学民——于学民——”指导员大声呼唤。这是胶东的风俗,指导员在为丈夫招魂。“学民听到了,一定听到了。”她说。我又一次看到她那明亮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泪花。
  秋高气爽,正是家乡莱阳梨成熟的季节。黄绿色的梨子一片片、一簇簇压弯了枝头。胶东屋脊的山风吹来,芳香四溢。我们打出胶东的主力部队,如今又踏上家乡的土地。谭洪福他们打回来了。
  “同志们,我们坚持战斗两个月,把敌人死死拖在胶东半岛,有力地配合了我们华东野战军外线兵团的作战。胶河战役胜利结束,共歼敌35000余人,我军已转入反攻!”于指导员举着战报兴奋地说。
  突击队争夺城关
  于班长壮烈牺牲
  1947年11月底,我胶东解放区保卫战进入最后阶段。我东线兵团主力,不顾连续作战的疲乏,昼夜兼程,挥师北上,直指已陷于孤立的胶东重镇——莱阳城。敌人占据莱阳后,把这个胶东腹地的最大县城作为其主要堡垒,在城墙和四关修筑工事,设置明碉暗堡,构成密集交叉的火力网。城内驻有国民党军的一个加强团并美式榴弹炮连,胶东各地恶霸地主还乡团也大量逃入该城,守敌万余人。为歼灭胶东内的残敌,巩固我后方基地,我胶东兵团决心发起莱阳战役,围歼莱阳守敌,并调动敌人来援,寻机歼灭。战役前夕,于班长申请回到了前线战斗部队,我知道他是为谭秀玲等烈士们报仇去的。
  12月4日黄昏,莱阳战役打响,一场激烈的城关争夺战开始了。战火照亮漆黑的夜空,我军无数英勇战士的身影在闪动、跳跃、冲杀,枪声、炮声、喊杀声震撼了整个莱阳城。同时,由青岛北援之敌也遭到我阻援部队的迎头痛击。我参加了前线救护队,部队打到哪里,我们就救护到哪里。战斗持续到第五天,解放军扫清了外围据点。9日凌晨,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下,我攻城部队勇猛扑向城垣。霞光漫天时,我军攻破了莱阳城防,残敌全部退入城隍庙核心阵地负隅顽抗。
  城隍庙坐落在城东北角,是一座飞檐峭拔的大型建筑。背靠北城墙,东临大水塘,工事构筑坚固复杂,外壕相互贯穿,设有暗堡,火力严密。地堡内储存大量粮弹,挖有水井。窜到这里的,大部分是血债累累的还乡团等亡命之徒,与胶东人民有不共戴天之仇,妄图凭借坚固工事死守待援。我军先后对城隍庙核心阵地发动了两次攻击,均未能奏效,敌人气焰十分嚣张。我军组成突击队,坚决消灭这股顽敌。于班长和谭洪福都参加了突击队。
  13日凌晨,总攻开始,炮声隆隆,城隍庙淹没在一片火海中。我军突击队员冒着枪林弹雨猛冲上去。于班长冲在最前面。突然,他扑倒在地,又猛地站了起来,向敌人的壕沟冲去,拼力扔出了炸药包,“轰!”壕沟被炸陷,暗堡里的敌人被活埋。我军一个个突击连,源源不断地冲进据点,顽抗的敌人终于被歼灭。
  “于班长,于班长。”我一边呼唤着,一边撕开他的棉衣,用毛巾堵住他流血的胸膛。于班长坐在被他炸毁的暗堡上,靠着我的肩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苍白的脸上却挂着微笑。他用手吃力地在腰间摸索着,取下一双崭新的布鞋。这布鞋是厚实的黑布面,鞋底纳得密密的,厚厚的。这是谭秀玲她们做的呀,班长一直没舍得穿。“班长,你看,红旗。”我们的军旗在敌人的阵地上高高飘扬,我们的战士在欢呼着胜利。“班长,我们胜利了,谭秀玲烈士们的仇报了。”于班长带着微笑离去了,我默默地为他穿上那双新布鞋,厚厚的,正合脚。7000余名优秀的胶东子弟兵血洒疆场,几万胶东老百姓舍命支援,莱阳城又回到了人民手中。
  
  解放青岛时荣立二等功
  
  攻克铁骑山
  解放青岛战役中,铁骑山战斗最为惨烈,粘文焕等男卫生员跟随战斗部队冲在一线现场救护,为保护伤员,粘文焕被炮弹炸起的土块击伤头部,昏迷多日。他也因此荣立二等功,并与李军医一同光荣入党。在准备长山列岛战役中,全体指战员在海里加强训练,熟悉水性。
  铁骑山战斗冲在一线 保护伤员被炮弹击伤
  1949年4月2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向江南进军。5月3日至6月2日,山东军区发起青(岛)即(墨)战役,以配合主力部队在江南的大进军。解放青岛的战役打响了。
  铁骑山的战斗是解放青岛时打的最为惨烈的一场战斗,也是打开青岛北大门最重要的一次战役。
  铁骑山是崂山山脉西北部的主要山峰之一,周围群山林立,是青岛外围东部的战略要地,也是东部山区敌人最重要的据点,它控制着攻入青岛的主干道,以此可以攻入李村和沧口机场,进而夺取青岛。敌人以铁骑山主峰为依托,在周围群山之间精心构筑了坚固的防御阵地,拥有重炮和永久火力点。妄图凭借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和美式武器来阻挡我军。
  5月28日,我东路军胶东警备旅向铁骑山守敌发起攻击。在持续4个小时的反复争夺中,我军已发起三次成营建制的冲锋,部队伤亡较重。担架队、卫生员告急。我们旅野战医院的男卫生员几乎都跟随战斗部队,冲在了第一线,现场救护,抢出伤员。铁骑山主峰上的阵阵厮杀喊叫声和枪械撞击声,以及各种枪炮声混成一气。敌人的一个炮兵阵地被我侦察排端掉,并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敌人弃阵逃窜。我们冲上去抢救伤员。我给一个腹部中弹的伤员包扎好伤口,安排担架队员抬他,当我正要扶他起来时,听到了划破空气的尖锐啸声,这是美式榴弹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我猛地扑在伤员身上。“轰”的一声,我便失去了知觉。
  昏迷多日后终于醒来 光荣入党志更坚
  “李医生,快来!小粘醒了。”我听到了那熟悉的爽朗女声,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到于指导员正笑咪咪地看着我。“你小子,知道昏迷了几天吗?告诉你,青岛都解放了。”李医生说。“醒了就好,李医生都检查了,啥零件没少,可能头部被炮弹崩起的土块打了,还好没破,也没骨折,内部咋样还得观察些日子。”于指导员说。
  “你可得好好感谢指导员,她可担心你呢,那么忙,白天、晚上有空就来看你,问你醒了没有,人家以为是你姐呢。”李医生说。“姐。”我含泪叫道。“哎。”于指导员眼里也溢着泪花。“姐,我饿。”我说。“哟,想吃饭就是好了。快让炊事班擀面条,搁俩鸡蛋啊。”于指导员马上安排道。“你这家伙打了这么多吊瓶,都是营养,还饿?”李医生开玩笑说。吊瓶?我才发现我手上扎着针,一根细的透明管子连着床边一个木架子上倒挂着的瓶子,那瓶子里的水正通过这根管子滴进我的血管里。我当卫生员以来,第一次见这东西,以前我都是用针管给伤员打。“好好跟着李医生学吧。做个医生哪那么容易。”于指导员说。“全国就要解放了,他们要进医校正规学习,培养出我们自己的军医。”李军医说。“是的,我们要有自己的优秀军医。”于指导员坚定地说。
  出院后,我荣立二等功,并且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在于指导员的带领下,我和李军医举起右手,紧握拳头,面对鲜红的党旗庄严宣誓。“李书新同志,粘文焕同志,祝贺你们!”于指导员面带笑容,分别同李军医和我握手祝贺。我们热泪盈眶,我感到指导员的手好有力量,她向我传达着一种信念,一种信仰,这种信仰,无比坚毅,终身不渝。
  云集蓬莱准备渡海
  不习水性勤加训练
  青岛战役结束后,整个山东境内,只剩下长山列岛尚未解放。为了拔除国民党军在北方沿海的这最后一颗“钉子”,山东军区准备发起长山列岛战役,解放山东全境。1949年7月,我们警备旅和其他部队云集蓬莱沿海一线,准备发起渡海战役,解放长山列岛。我所在的卫生队分住在迟家村、刘家旺村等海边渔民家里。我们是早上到的,村里把李军医、我和小周、小张两名男女卫生员安排在刘大娘家里,我们也是一个临时战斗救护小组。刘大娘其实也就四十出头,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前些年丈夫出海遇上风浪没了,家里两个女娃,老大出嫁了,刚赶海回来的是她二女儿,大概十五六岁。“小妹妹,你叫啥名,看你这么机灵,参军吧,当女兵可威风啦!文艺兵、卫生兵都行呀。”李军医打趣说。“俺大名叫迟惠文。当兵有啥稀奇,俺前年就当过。”“别听她胡说。前年还乡团打来,我带她跟着武工队进山躲了些日子,她就说当兵了,她才多大。”刘大娘笑着说。“就是你不让俺去的。”“哎,你当兵还就是得大娘同意,大娘身边可就你一个闺女。”李军医说。“你们快把她带走吧,省得整天烦俺。”刘大娘说。“快把蛤蜊洗干净吐着,过会儿扒出仁,给同志们擀面条吃。”“娘,你弄吧,俺还有事呢。”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跑去。“别忘回来吃饭。”“知道了!”“准是又到海边码头上看你们训练去了。”刘大娘说。
  解放长山列岛这一仗,是我军第一次渡海作战,而且要用小渔船渡过海去登岛作战,这对于陆地作战的部队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指战员们也大多不习水性,不识海情。不少干部战士刚一上船,就感到头晕目眩,呕吐不止。困难阻止不了广大指战员解放长山列岛的决心,在大批沿海支前群众和船工的帮助下,一场空前的战前练兵热潮在蓬莱沿线海面上掀起。时值盛夏,骄阳如火,海滩上热浪翻滚,炎热异常。气温高,广大指战员的练兵热情却更高。
  “同志们,今天海上有风浪,正好锻炼我们,我们上船继续练吧!”于指导员大声说。“大姐,别忘了让俺参军啊,当解放军!”迟惠文说。“叫指导员。”李军医说。“俺知道指导员,俺就叫姐,不用你管。”“不识好歹,我可给你说了些好话。”李军医说。“是呀,这些天小迟和小张在海里一泡就是几个小时,教咱们凫水、潜水,真是辛苦了。好,打下长山岛回来领你当兵。”于指导员说。“说定了,走,咱上船!”听着小迟这清脆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她像一个人。对,像谭秀玲。她也是身材矮矮瘦瘦的,扎一条独角辫,小圆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进修两年后师部当医生
  
  1949年迟惠文(前排右二)和战友们
  《新民报》刊登的长山列岛解放消息。(资料图片)
  长山列岛战役中,救护队用担架抬着药品器材奋力登岛,岸上搭起帐篷当临时医院和手术室,我军仅用一天就解放了长山列岛。新中国成立后,粘文焕进青岛医科学校进修,两年后再次跟着李书新工作,一次手术中,粘文焕发现了自己的不足,苦练手术基本功。
  顶着敌舰炮火攻击 抬药品器材奋力登岛
  1949年8月11日晚7时,指挥部一声令下,参战各部队分别在蓬莱的刘家旺、栾家口和解宋营沿海一线的渔港登船,向长山列岛进发。这时,聚集在刘家旺海滩上欢送我们的群众和我们一起高呼口号:“登上长山岛,解放全山东!”“坚决消灭敌人,解放长山列岛!”一时千帆竞发,浩浩荡荡。
  夜色越来越黑,东南风夹着蒙蒙细雨,海面波浪不大,航行非常顺利。大家暗暗地高兴,这样的天气,正是奇袭敌人的绝好时机。12日凌晨3时,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这是我军开始登陆的信号。接着,我军设置在蓬莱沿海的炮阵地群炮轰鸣,炮弹呼啸着飞向长山岛的敌人阵地。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主攻部队的战士纵身跳下木船,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勇猛前进,迅速抢滩,向敌人冲去。刹那间,枪声大作,喊杀震天。随着前方国民党残军的溃败,我抢滩部队歼灭了滩头守敌后迅速向敌纵深推进。后续部队和我们前线救护卫生队的船马上也要靠岸了,这时,天已蒙蒙亮。敌人的海军舰艇匆匆赶来,展开战斗队形向我船队猛扑过来。我军炮群也以密集的炮火对敌舰进行拦阻射击。顿时,海面上弹雨纷飞,炮声震耳。
  “前方的伤员已经下来了,带好医疗装备,跳船,走!”于指导员大声说。我们随后也跳进齐腰深的海水里,我和李军医、小周等几个男卫生员用担架抬着救护药品和器材,小张等女卫生员背着急救包,在枪炮声里,全力向海滩行进。忽然,敌舰的一发炮弹在近处爆炸,击起冲天水柱,气浪推得我们一个趔趄,还好我们稳住了担架,没有翻。走在我身边的女卫生员小张却一下子扑在我的肩膀上。“小张你怎么了?”她没有回答。我感到血从她的头上流出来,一直流到我的脸上、肩上。她摸索着取下身上的急救包,奋力挂在我的肩上,然后便无声地沉下去。“小张!小张!”于指导员冲过来,李军医帮着把小张背起,艰难地向海滩继续前进。我军夺岛部队的山炮开始封锁海面,炮弹准确地砸向敌舰,中弹的敌舰冒着黑烟向远处溃逃。我们迅速在岸上搭起帐篷作临时医院和手术室,争分夺秒地抢救伤员。在我英勇的解放军的攻击下,敌人兵败如山倒,我军仅用一天即解放南部诸岛,溃败到北部岛屿的残敌胆战心惊,弃岛逃跑。至此,长山列岛全部解放。年仅19岁的小张、石岛渔民的女儿、优秀的卫生员和许多烈士一起,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得知小张牺牲的噩耗后,刘大娘拉起女儿迟惠文的手,放在于指导员的手里:“让孩子参军吧,参加解放军。”于指导员用手抹去迟惠文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说:“迟惠文同志,欢迎你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胶东警备旅野战医院第一卫生大队。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在嘹亮的军歌声中,我们挥手告别了依依不舍的乡亲们。
  长山列岛战役结束后,我们警备旅驻防青岛。于红霞指导员等一些骨干随大部队南下工作了。
  医科学校进修归来 一次手术暴露短板
  新中国成立了,我有幸进入青岛医科学校进修。两年后,警备旅改称步兵A师,我基本完成学业回师部医院,直接去找创伤外科主任报到,就是李军医。
  报到时迟惠文突然冒出来,给了我一个惊喜,大家再次欢聚。主任李书新正在安排明天的胃部切除手术,他主刀,让我做助手,并“隆重”介绍这次手术的器械护士迟惠文。迟惠文一扬小脸,一副神气又调皮的样子。但接下来的手术,却让我对她刮目相看了。
  无影灯下,我站在李主任身边认真观摩着。但口罩里却是我发烫的脸。刚才李主任打开切口后,我配合他用止血钳向相反方向牵拉使切口充分暴露,便于手术操作。手术进行中有血管忽然破裂,迟惠文迅速把相应的止血钳递进我手里,而我却两次都没能准确夹住出血点,还是李主任腾出手来及时止住,然后用线漂亮地结扎止血。整个手术过程中,李主任和迟惠文配合默契。李主任一伸手,迟惠文即把相应的手术器械轻拍进他手心里,如同音乐一般流畅。李主任顺利完成了手术,缝合漂亮。他脱下隔离衣,头上全是汗,一边洗手一边和我说:“这个病人你具体负责吧,术后多观察,按我的医嘱进行康复治疗,让迟护士配合你做护理工作。手术的基本技能你得尽快提高,这不是什么难点,是外科手术医生必备的,平常多练习,在实践中学习。做一名好医生,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责任心。”
  战友鼓励安慰 勤练习进步很快
  “咋吃这么少呀?粘军医。”“不饿。”我显得无精打采。在食堂吃晚饭时,迟惠文端着饭碗笑嘻嘻地过来坐在我对面,我以为这不饶人的嘴是来笑话我的。
  “别往心里去,刚开始都这样。李主任对你够好,我都被他训哭过。那会儿我们刚培训完回来,李主任要求尽快熟悉手术流程器械,我也是没上心,手术时不是递得慢,就是递错。那次李主任把我递错的手术钳子扔进盘子里说:‘出去。’好几个医生、护士在场呢,羞死我了。不过李主任说的对,医护经验可以慢慢积累,但对工作、对病人一定要有百分之百的责任心。”迟惠文说完,把她的一个馒头放在我碗里。“我吃饱了,你多吃点。先走了。”“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写),天气那个虽冷我心里热(夜)。”迟惠文一边走,一边用她那口胶东话唱着歌颂刘胡兰的歌。当兵两年多,这小妮子成熟了不少,她总是快乐得像只小鸟。
  接受胃部切除手术的是一位抗战时期的老战士,一位炊事班长。长期的革命战争物资匮乏,为了同志们能吃口热饭,自己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老胃病多年了。术后恢复得很好,有迟惠文护理他肯定好得更快,病房里常常听到他们的笑声。同时,我在宿舍里系了一条细麻绳,用各种手术止血钳子快速准确地去夹住它,练习血管止血。用丝线练习快速打结等手术基本功,手上勒出了血口子。
  “啥时练的,行啊你,李主任都夸你呢。”手术后,迟惠文调皮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向你学习。”我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进步的确很快。这时,步兵A师已组建为炮兵B师,调往潍县驻防。
  
  成婚探亲享受团聚时光
  
  1953年迟惠文(左)与战友
  1955年,粘文焕(后排左)与战友合影。
  1953年,抗美援朝胜利,那年国庆,粘文焕对迟惠文表白,二人经组织同意喜结连理。1955年,迟惠文转业到县医院工作。婚后,夫妻俩请假回到家乡看望双方亲人,重新感受家的温暖。1957年春节,二人的女儿诞生,而粘文焕因接受轮战任务,需要离家一年。
  勇敢表白获芳心 与迟惠文喜结连理
  1953年国庆,正值抗美援朝取得伟大胜利。国庆之夜,师里举行文艺汇演,主角当然是师宣传队和医院的这些女护士了。临时搭建的大舞台上,灯火通明,合唱、独唱、舞蹈,精彩节目不断,干部、战士们的掌声、叫好声也此起彼伏。
  “下面是师部卫生院带来的节目:女声表演唱《刘胡兰》。演唱者:迟惠文、王秀兰、李彩霞。”掌声响起。
  “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写),天气那个虽冷我心里热(夜)。我从那前线转回来,胜(幸)利的消息要传开。哎咳哎咳哟,胜(幸)利的消息要传开。”女护士们的乡音更感染了全场的胶东子弟兵,掌声如潮。我起劲地鼓掌,竟热泪盈眶。是的,她们是刘胡兰,她们是谭秀玲,她们是卫生员小张,她们是千千万万投身革命英勇献身的党的女儿。我看到在中间领唱的迟惠文身着崭新的草绿色军装,腰扎一条军用腰带,大眼睛炯炯有神,美丽而坚毅。对她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想起她的时候是美好的,在见到她的时候是幸福的,我喜欢上她了,那种喜欢就是爱。我知道这小妮子的性格,这个曾经风里来雨里去的渔民的女儿,这个16岁就参加了解放军的女护士,她喜欢直来直去,她不要懦弱的,她喜欢工作和生活都走在前面的人。我要亲自和她说,和她说我喜欢她。
  1955年解放军第一次实行军衔制前,部队的女兵进行了一次大范围的转业和复员,当时全军约11万女军人,离开部队的达10万之多。她们都不舍地脱下军装,有的地方上给妥善安排了工作。因为组织批准我和迟惠文结婚了,她是军属,到县医院工作。
  婚后组织批准探家 双方父母喜笑颜开
  婚后我俩向领导请假回了趟老家,自从参军,已经好多年没回去了。我们先回迟惠文家,她当兵后家里就娘一个人。
  “哎哟,你们可回来了!前些日子你们打信说要回来,我见天上村口望。”“娘!”迟惠文扑在娘的怀里,我笑嘻嘻地站着。“傻呀,快叫娘啊。”迟惠文说。“噢,娘!”我亲切地叫道。“哎,哎。”娘答应着,用手抹着眼泪。“快坐,坐呀小粘。小粘好几年不见,胖了。你和小惠结婚,我打心眼里喜欢。打长山岛那年,你在家住,你这孩子不爱说话,可就数你能干,又打水又扫地的,实诚。”娘说。“娘,你身体好吗?家里好吗?”我问。“好,好,都好。”娘一边张罗着给我们做饭,一边说。“看见没,大门上挂着光荣军属的牌牌。自从惠文参军后,拥军优属,农活啥的村里全包了。我也积极地干村里的事,还上夜校学习。现在报纸上的字我也识个差不离。”晚上她们娘俩住在一起。
  秋高气爽,天气晴好。在晨光的照耀下,我和迟惠文走在温柔的沙滩上,聆听海水敲打着岸边。渔船也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远方的长岛如海市蜃楼般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时间太紧,不能上岛去看小张姐了。”迟惠文的眼睛湿润了。我拉着她的手,向长山岛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俩又去了我家,一见我们,爹娘的脸上乐开了花,忙前忙后的。大哥在青岛建筑厂上班不在家,大嫂和二哥、二嫂、侄儿、侄女都来了。我把给孩子们带的糖果分了分,一家人团聚,高兴得不得了。
  晚饭后,娘拉着迟惠文的手说:“这孩子长得真水灵,真俊。快吃梨,吃呀。”“娘,这么大的梨呀?”我看这梨足有一斤重。“这些年年景好,共产党的干部更好,一心为大伙服务,啥也不求。现如今都入了合作社,人多力量大,修了水库,旱涝都能保丰收,村里没人再吃不饱饭哩。社里还扫盲,所有够年龄的孩子都得上学去。新社会真好呀,好呀。”娘说。“文焕,你吃呀,这梨真甜。”惠文吃得满嘴流汁。“老三,咱家就数你最出息。”二哥说。“眼气了吧?当初你没当兵,这是三儿拿命换来的。”爹说。“爹,你咋这说?”惠文愣愣地来了一句。“噢,爹落后,爹落后了。你们参军是为咱穷人打天下的。可是,那天和你一块去参军的听说就你回来了,都,都……”爹不说了。是啊,部队实行薪金制后,我一个尉官每月工资都好几十块呢,面对我那些牺牲的战友,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工作呢。
  接受轮战任务 喜迎女儿降生
  1957年春节前,我又请假回了趟妻子老家,把岳母接来了部队。这次岳母也不推辞了,因为妻子快生产了,主要是部队已接到命令,春节后我们炮兵B师要入朝,接替炮兵A师担负轮战任务,得一年后才能回国。岳母这次来就再没回去,我们一起生活了近30年。伴随着春节的鞭炮声,我们的女儿降生了。
  “看这小家伙,多有劲。七斤多是吧?”李书新主任的爱人小郝挺着大肚子,夫妻俩一起来了。“大娘,辛苦你了。”小郝对我岳母说。“郝姐,说好了,你要生个男孩就噶娃娃亲了。”妻子说。“要生个女孩也是亲姐妹。”小郝说。“估计得下个月底了,我见不到了。”李主任说。“您这次可以留守的。”我说。“我得去,我得去看看那些牺牲的战友,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了。”李主任说。“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父母呢。”小郝说。小郝是潍坊本地人。“看看,净咱老的给他们出力。”惠文开玩笑说。“孩子大名叫粘新红,我再给起个小名吧……起个苏联名字吧,叫琳娜。”李主任说。“还是你有文化。不愧是咱师医院外科的第一把刀,部队离不开你。”我说。
  
  转业到五莲任医院院长
  
  粘文焕(左三)在五莲县卫生局工作时与同事留影。
  粘文焕(前排右一)在昌北炮兵靶场时与同事合影。
  粘文焕所获奖章和纪念章
  到达朝鲜后,粘文焕所在的后勤医院驻扎在一个山沟的军营里,在庆贺李主任喜得千金的酒席上,粘文焕听曲参谋长讲述亲身经历的朝鲜战场,很受触动。回国后,粘文焕先在昌北炮兵靶场工作,后转业到昌潍地区最偏远的贫困山区五莲县工作。1986年全家又搬回了潍坊。
  帮助朝鲜恢复建设
  庆祝李主任得千金
  到达朝鲜后,我们炮兵B师编为志愿军序列,师部和后勤医院驻扎在离平壤约几十公里的一个山沟的军营里。周边有几个朝鲜村庄组成的农村合作社。经过战后几年的建设,军营的设施虽不如国内,相对也比较完善。几个炮团分散在周围,对平壤形成拱卫之势。战后我国对朝鲜进行了无私援助。我留守的二十几万志愿军部队在保卫朝鲜的同时,也积极地投入到朝鲜的经济和基础建设中。他们帮助朝鲜修复被战争破坏的公路、铁路、桥梁和水坝,还建起大量医院、学校、办公大楼等。听二次入朝的同志讲,战时美军的轰炸机把成千上万吨炸弹倾泻在面积仅有60平方公里的平壤市区。美国飞机的狂轰滥炸,不但杀伤了数以万计的平壤居民,而且使平壤市的建筑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没有一座完整无损的建筑物,几乎完全变成了瓦砾堆。我们在平壤停留时,看到平壤的建设已基本恢复,工厂、商店、学校、医院还有公交,人们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4月初,积雪消融,朝鲜的春天还是姗姗来迟,李主任送来妻子生产的消息,是个女孩,整八斤重。我们相约下班后到李主任和爱人的媒人——陆副政委的宿舍庆祝一下。
  “来,都坐下。小粘打开我存的茅台。”陆副政委说。李主任和陆副政委是老战友,也是胶东老乡。陆副政委宿舍的桌上摆了拼凑起来的六个菜。中间一大盆猪肉炖干山蘑菇,边上四小盆是土豆烧肉、白菜炒粉条子,还开了两个铁皮罐头。这个时候新鲜蔬菜是没有的。我们各倒了半茶缸酒。
  曲参谋长回忆作战情景 举杯致敬志愿军烈士
  “一起庆祝李主任喜得千金!”陆副政委举杯说。“好!干!”曲参谋长一大口酒已下肚。一个多小时后,两瓶酒已快见底。酒喝到一定时候,曲参谋长说:“俺来了!俺又来了!俺来看俺的弟兄们!”曲参谋长红着眼睛,但绝没有醉。“一来我就去了志愿军烈士墓,这里一个合葬大墓,埋着我的老部队几百个战友。他们在我营炮火的掩护下,英勇地占领了阵地,把敌人赶了下去。正当他们阻击溃逃的敌人时,美国飞机来了,投下了大量凝固汽油弹,阵地上一片火海。但没有一个后退的!战后我们看到他们有的躯体几乎烧化了,但和枪熔在了一起。有的冒着火,抱住冲上来的美国鬼子一起烧死!还有一个小号手,他的躯体还算完整,身上中弹倒下的,烧得变了形的小手还紧紧地握着那号角!他是迎着敌人的子弹在吹号,冲锋号!”曲参谋长说。我们都泪流满面。曲参谋长猛地站起身来,端起斟满酒的茶缸,脚步依然稳健。他打开门,夜晚初春的凉风涌了进来。他把茶缸里的酒迎着风尽力扬向空中,脸仰望夜空,繁星满天。李主任说:“朝鲜的金达莱,再有一个月就开放了。在咱们老家叫映山红,现在已经开得漫山遍野了。这是最美丽的山花,这是最英雄的山花,这是最红最红的山花。我的女儿就叫李映红!”“好!你的女儿叫李映红,小粘的女儿叫粘新红,都是咱革命的后代。咱们打仗,咱们牺牲,都是为了和平,都是为了中朝人民的幸福。来,为和平干杯!”我们随着陆副政委站起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1958年4月末,当金达莱又一次盛开的时候,志愿军开始奉命回国。我师在首批回国之列。战士们一起认真打扫了驻地的营房内外,按照上级指示,除了武器装备,将其他物资完好地交给了朝鲜军队。
  回国当天,我们早早启程,悄悄地走,希望不要打扰到朝鲜百姓。但朝鲜百姓早就在营房外等着我们了,他们给我们塞着鸡蛋、年糕和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大家都眼泪汪汪,依依不舍。他们追着炮车、军车奔跑着,呼喊着。
  转业后全家搬到五莲
  任管帅中心医院院长
  1973年深秋,我被调到位于昌潍平原的济南军区炮兵射击场工作。昌北炮兵靶场近200平方公里,是一块盐碱滩。场部大院营房小,来演练的部队都住在盐碱滩上临时搭起的军用帐篷里,淡水要从几十公里外的县城拉,条件的确艰苦。“天上是风沙,地上是野草,五级不算风,炒菜不用盐”是真实的写照。在演练中常有受伤或生病的干部、战士,卫生所的工作是繁忙的,我在这里工作了4年。
  1978年秋,我转业到昌潍地区最偏远的贫困山区五莲县工作。
  五莲县因位于莲花山下而得名。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妻子被安排在县医院工作,我们的家也安在这里。本来我被安排在县卫生局工作,除县医院外,全县仅有三处中心医院,分布在几个较大的公社驻地。领导征求我的意见,说管帅中心医院没有院长,书记在主持工作,问我能不能先去干两年院长,把医疗业务搞起来。我爽快地同意了。其实,一来到五莲县我就发现,这里的干部外地人居多,特别是胶东的和军转干部多。“五莲县城三个灯,一个喇叭全城听。你倒好,连三个灯的县城也待不下,你都50岁了,到管帅好几十里山路呢。”妻子抱怨说。我也听说过这个顺口溜,笑了笑。儿子却说:“我们学校可好呢。”这所学校叫五莲县实验学校,是省里和地区援建落成不久的新校区。
  1986年,妻子被调到潍坊的医院工作,我们全家又搬回了潍坊。我在五莲县愉快地工作了10年,直到1988年在县卫生局离休。
  1988年国庆节期间,我回到了家乡,又是莱阳梨成熟的季节。五龙河两岸的梨树硕果累累,空气里仿佛都飘着甜香。改革开放十年来,家乡的变化真大呀。
  40年前,我们戴着大红花,骑着马,在一片片、一层层、舞动着、银光闪闪的梨花盛开的季节参军离开家乡,就是为了这岁岁梨花盛开,年年硕果累累。
  本期图片由粘兵提供(署名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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