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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4-08-03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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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山果(张劲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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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1楼] 发表于:2014-08-03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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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山果(张劲松)

  《二》山里红
  因为单薄,因为小,所以紧紧簇拥着,彼此温暖着,一个红脸蛋挨着一个红脸蛋。这一串串孪生的姐妹,有一串串孪生的名字,山里红,山楂,红果,小石榴,排着队伍,从山的最低处,野火一样向上蔓延。红棉袄,红头绳,红领巾,红红的蝴蝶结,一群群红光闪烁的小灯笼,悬挂在触手可及的高度,要赶在日落之前,用光盒子里的蜡笔,把漫山遍野染红。红红的小手,与高远处的红叶遥相呼应,一声呼喊,一声召唤,一种幕布一般庞大的颜色,就彻底笼罩了大山。
  其实,孩子们一直在努力着。春天,她们是早早开放的映山红,夏日,她们是倔强热烈的百日红,是野草丛中的一串红,把一张张稚嫩的脸,围着山顶的太阳转动,一年四季,她们脸上都会有不落的腮红。唯有秋天,她们会找到最多红色的伙伴,太阳是温软的红,柿子是成熟的红,秋叶是明丽的红,溪水是流动的红,野花是细碎的红,山风吹过发梢,都是蹦蹦跳跳地红。躺在山坡上眯起眼睛,如同游戏里,红红的盖头遮住了脸,睫毛以外的世界通体透明,红得发烫。就要惶惶地,把果子隐藏到绿叶的下面去,就要把羞红的脸,垂垂地低落下去,只是,那件少年时的衣衫,怎么也遮掩不住青春的饱满,遮不住一座山的秋熟。
  农历的九月,总有人进山来说媒,总有姐妹们谈婚论嫁,总有一树一树的山里红,一夜落光,不知去向。没有唢呐和鞭炮,没有花轿和马车,甚至没有山里树木做的箱子,椅子,脸盆架,涂满大红的油漆,贴上大红的喜字。只有黑夜里,一件水红的嫁衣,在姐妹们手中密密地缝制,绣花针扎破了手指,一朵山花就格外地艳红,一滴泪落在花间,就湿润模糊了从前的日子。这一树的山里红,要嫁到哪里去,嫁给谁人家,她自己并不知晓,她知道的是,要用自己的身体,换回一家人过冬的粮食和煤炭。黎明前赶路,蒙着头出山,她还记不记得回家的山路,记不记得那一口拴着吊桶的水井,那一棵生长了三百年的槐树。山连着山,转一个弯,生死两茫茫,就再也看不见。那一夜,她紧紧抓住一片绿叶,把指甲抠进了肉里,那一片叶子血红里带着青绿,是山的骨头,果子的肉,却不得不分开,不得不松手。
  清晨,一棵摘光了果子的树,像掰掉玉米的秸秆,枯萎衰老,连个头也仿佛低矮了许多。在山坡上劳作的农民说,那些果子叫山里红,这些树叫山楂树,果子是果子,树是树,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随着秋天的深入,满山的红色落潮般渐渐退去,露出一块块洁白的岩石。那些依然缀满枝头的山里红,一夜间红肿了眼睛,眼前的红色被黑暗慢慢覆盖,如同心里长满了青苔,转一转身子,看不到自己的过去,睁一睁眼,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春天开花,夏季坐果,秋季收获,就是果实的宿命,由不得自己去猜想和安排。只能在这最后的时刻,用尽一生的光和电,像是一盏盏超负荷的灯泡,发出满是血丝的红,照亮身边一片叶子,点燃脚下一寸大小的土地。满山遍野的山里红怀揣着同样的心事,一座座大山,就童话一样燃烧起来,像一只火把,一树珊瑚,一只盆景,红得透明,红得凄厉,红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在山外的土特产超市,我又遇见了那些山里红。是一瓶瓶的红果酒,一陀陀的山楂糕,一包包的山楂片,一只只的罐头瓶。在外面,她们有了好听的名字,有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但是一看见那些改变不了的,血液的颜色,我知道她们就是那些走失的山里红,就是童年蜡笔涂抹的红颜色。都市里擦肩而过,我不会说出,我认识她们,不会贸然喊出,她们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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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2楼] 发表于:2014-08-03 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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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山果(张劲松)

  《三》柿子点灯
  用身体里细微的热度,在北风来临之前,让大山的线条柔软放松。在黑松林的边缘,点亮一盏盏明黄,桔黄,桔红的灯,从秋到冬,从早到晚,落光了叶子也不肯熄灭。生怕,一座山,在峰回路转中迷了途,找不到向阳处温暖的路。黑暗中,那是一串串闪亮的灯火,是一双双凝望的眼睛,渔火照亮,松涛涌动,大山就会船一样无声地行走,载着满山的石头,满山的果实,载着花开花落的四季。山的掌心,紧紧抓住的是,一捧用树根缠绕着,舍不得流失的泥土。
  山的果实,大多具有药材的用途。比如山楂,柿子,核桃,杏仁,苦涩酸甜,皆可入药。它们是幸运的,把一枚鲜亮的果子,锁进中药店密密麻麻的抽屉里,把名字在处方里搭配,它们就可以找到很多童年的朋友,诉说山里的趣事。这些山里长大的孩子,都有石头般坚硬的外壳,有果仁般单纯的心。从山上下来的溪水,经过了一丛丛野丹参,一颗颗何首乌,一片片黄芪,一沟沟的桔梗,这水就是山泉,就是药汤。喝着溪水长大的果子,都有普度众生的心肠,都有救苦救难的慧根。一棵简单的柿子树,站得那么高大,站得那么苍老,也要一年一年,捧出自己赤红的心,用柔软的光泽,温暖着大山。雪落了,柿子却迟迟不肯落下。
  树上的柿子越来越少,是一盏盏灯火耗尽了能量,渐次地熄灭,是一双双熬红的眼睛,慢慢地合拢。还记得春天里那些小巧洁白的花朵吗,还有夏天里那些青涩坚硬的果实,花朵和果子一律躲藏在硕大舒展的叶子底下,安静祥和。粗糙干裂的树皮是一条河艰难度日的上游,青青绿绿的叶子是下游一湾湾蓄水的池塘,它的躯干里,一定会有渠道,每天像挤奶一样,把珍贵的山泉,救命的药汤,一点一点向着天空的方向输送。一棵百年的树木,从里到外,居住着一个家族,有祖母父辈,有儿女子孙,老去的就在根部掩埋,年轻的就在树梢生育,从来不离不弃,比群居的动物,更像是一个血肉丰满的家庭。风雨雷电灼烧了它的茅庐,来年还会有崭新的绿,血脉不断,果实就不断。
  看到一棵树的苍老,看到一树柿子的鲜亮,实际上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代人。也许是晚清的树根,民国的树皮,是去年的枝杈,眼下的果实,溪水流过耳边,仿佛是树的血液在流动,静脉,动脉,左心房,右心房,周而复始地循环往复。这棵未经嫁接的柿子树,应该还是一百年前的红火,一百年前的姿态,为大山高举了一百年的灯火,吟唱了一百年的情歌,山却没有向前移动半步。树的努力,就是在枯枝的一侧再发出新枝,在果实的周围再结出果实,以年复一年的生长,以一代一代的积蓄,努力伸出手去,抚摸一下山的脸。今年不再生长,今年够不到他,也要把心脏大小的果子挂满枝头,红给他看。那些果实,在坚硬的表皮下,是一汪眼泪一般的酥软,可以抵御风雪,却经不住一只手的触碰。一碰,就会坠落,一碰,就会瘫软,那是一盏盏通着电的灯火,是一只手就能关闭的双眼。
  夜深,一棵庞大的柿子树,就是一座古老的宅院。欢歌过后,酒宴过后,灯火依次熄灭,一个家族在野外睡去。还有一颗柿子,还有一盏灯火亮着,传来古筝和诗词的声音,在空谷的寂静中彻夜难眠。伸出手,想拍打那扇桔红的门,在山中借宿一晚。触摸到的却是坚硬干枯的树干,发出沉闷空洞的声音,如同深井里的回音。一颗柿子,从树上滑落,打在我的肩头,依然存有灯火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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