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杰堂
县南部东王庄王自亮，齿近四十，仍光棍一条，使得近亲的族人颇为着急。究其原因，就是人太老实。年轻的时候，好事者嘲笑村里几个呆傻的人，想编一个顺口溜，但凑不够四个，看到王自亮老实把脚，就给死拉硬扯了进去。于是，一个顺口历经"千锤百炼"，终于出炉：“东头的斜眼儿西头的胖，庄前的大头庄北的亮。东南西北守一方，王家出了四大将。”四人都姓王。前三个人，因为真的傻，一直就与提亲的事无缘，但唯独王自亮例外。本来有一门亲事就要成了，闺女是东庄刘皮匠的的女儿，可就在准备定亲的前两天，人家听说了王自亮是王家“四大将”，坚决不干了。从此，给王自亮提亲的人越来越少，直至让王自亮心灰意冷，断了娶妻的念想。三十四岁那年，别人说：你在老家“名声”不好，挪个埝儿吧，也许能说个女人过日子。他听从了，把四亩责任田转包给别人，去了五十里外的县城给一家民企干临时工，一混就是五六年，但却仍孑身一人。
这年回家过年 ，一个叫王自林的堂兄弟说，这几年村里人家家户户种大姜，都种“发”了，你也回来种吧，大家也好再给你提提亲，让你成个家。王自亮说，我是“王家四大将”，没人屑跟咱这朝巴（傻子）过日子。王自林就说，这几年人们都忙着挣钱，谁还再提那“四大将”的事。再说，那“四大将”中的三个已经死了一对半了。王自亮一听，觉得有点道理，就在过年后没再回县城，把责任田要回来开始学习种姜。昌乐南部盛产大姜。但说到种姜，王自亮却是十足的外行。好在有亲朋好友一起来帮忙，他的四亩责任田就成了姜地。帮忙种姜的人群中，有一位叫李华香的本家女人，是王自亮一个远方兄弟的媳妇，与王自亮年龄相当，娘家是安丘赤埠的。李华香是那种能说能干的乡下女人，嫁过来不几年，小日子就日渐殷实。没想到的是男人命短，三年前突然感觉头痛，住了没几天医院就一命归西，丢下个七岁的男孩。女人不想离开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家，总想着招个男人进家门，帮着拉扯孩子。但总是高不成、低不就，仍就过着“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日子，因为靠着左邻右舍和近亲的帮助，倒也小日子过得去。族人让她来帮王自亮的忙，其实是有一个想法：看看能不能让她跟了王自亮组成一个新家。她帮王自亮的忙，王自亮日后也帮她的忙，一来一往后免不了招人故意调侃：多般配的一家子，快住到一家烧一个锅底吧，相互也有个照应！李华香表面上说：大兄弟还是个处男，不要咱这孤儿寡母当累赘。私下里则说：这亮子哥呆头呆脑，又一脸的穷相，还是算了吧。王自亮则说，兄弟媳妇这人面相好，又会穿戴，能说会道的，咱不配啊！ ?
转眼夏去秋来，大姜丰收。正准备挣大钱的王自亮却初次种姜出师不利 ，不但价格只有每斤不足五分钱，收姜的货主也零零星星一点也不兴腾。不少人家赶快贱卖算了，也有的人家挖土井把大姜存起来，等候来日涨价。王自亮听从别人的规劝，也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土井，把收获的两万多公斤姜存了起来。别人劝他：庄稼不收年年种。他憨然一笑：穷命，光棍命，今辈子认了。我还是去干“领导阶级”，挣有数的钱吧！就把责任田转包了，又把门一锁，进了县城。
大姜有鲜姜和黄姜之分。鲜姜，就是当年收获的姜；黄姜，则指存放一冬天后的隔年姜。一般情况下，黄姜比鲜姜贵，但也不一定。却说这年的来年春天，大姜价格开始看涨，起初一元一斤、三元一斤，逐渐到了五元一斤。王自亮在县城远离老家，对大姜市场的行情充耳不闻。近亲的族人要建议他卖姜，也找不到他。夏天，一场大雨过后，他存放大姜的土井又坍塌了。原来，他回了县城里后，找了一个物流企业管仓库，春节也没回家过。企业主知道他在老家没牵没挂，过年期间就让他留守看门，付双倍的工资，他当然乐意。井里存放的大姜毕竟是王自亮的，没人敢做主给他卖了，一晃便到了秋后。王自亮一日听到一个同乡说起黄姜价格大涨，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万多公斤黄姜没卖，就回了趟家。一问价格才知道，黄姜价格涨到了一斤十三元。而村里的黄姜基本都于春天时卖出了，他的黄姜几乎成了村里的独市。卖姜这一天上午，亲友们又来帮忙，过磅后一算，总共值53.6万多元。帮忙的人中，当然也有李华香的影子，她说：“亮子哥脸上一看就带着发财相，只不过哪一年发，命中注定。你看看，时候到了吧！”货主开了一张支票给王自亮，王自亮说一张纸怎么当钱花，可别糊弄他，不要，非要现金。货主没法与他沟通，只好去镇上的银行营业室，取来了一大袋子现金。王自亮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现金，感觉是在做梦，他边捻着拙笨的指头点钱，便不时地咧着牙嘴着：“嘿嘿、嘿嘿！”旁边围观的，也笑。好在村里的信贷员听说了，赶紧来说：“你快别点了，我给你点了存上，存折你总会认吧！”王自亮听信了信贷员的，把钱交给了信贷员。当听到信贷员清点了后说数目正好时，他才说：“留下两千别存，我请大家吃饭。”
在村头的大家乐饭店里，庄里乡亲坐了三桌。李华香忙里忙外，招呼大家入座，倒茶倒水，甚是勤快。王自亮不好意思，让李华香落座歇着。李华香不肯，露着两排糯米小牙“嘻嘻”的笑着：“伺候人本来就是女人的事，你兄弟媳妇我就是个干活的命，一霎儿不干活说不定就干不了了呢。还是大哥歇着，只管陪酒就是。”正说着，也有人拥着王自亮坐到了主桌主陪的位置。看到每个桌上已经上了几个菜了，别人就戳他让他说话，就站起来大喊：“唉！唉！吃好喝好哈！吃好喝好哈！吃好喝好哈！”然后带头喝酒，一喝，才发觉端地是茶杯，又赶紧放下换成酒杯，引来一阵子大笑。吃晚饭，王自亮早已烂醉如泥，被别人架着回家，步子趟趟跄跄，嘴里还不时吼着：“别糊弄我，不要纸，光要钱。点钱啦！点钱啦！” ?
日落时分，堂兄王自林去看王自亮，还没进院子就听到吼声：“点钱了！点钱了！” 进院门后，一眼就看到王自亮灰头土脸的在院子里转圈，两手不是比划着。李华香端着一个茶缸子，跟在王自亮后面，不时地说：“大哥，你先喝口水，别失了水啊！”看到王自亮那不识抬举的熊样，王自林当场就火了：“喝口猫尿骚就这熊样，还有完没完！”王自亮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吼着：“点钱了！……”中午吃饭时，王自林与王子亮同桌，感觉王子亮也没有多喝多少酒，心想，他即使醉了，也早该醒了才对！这时，一个念头在脑子忽然闪现：王自亮是不是疯了？
王自林的判断没错：王自亮是疯了。 他从小就没见过那么多钱，一朝家中突然的进财，又是个对他而言的天文数字，不由得乐极生悲。 ?
王自亮很快被送进了疯人病院住院治疗 。临行前，村主任说，王自亮有钱，我们大家一起做个主动他的钱，给他治病。王自林则说，他意识不清，我先垫付吧。回家掏了两万元揣在怀里，一同陪着去了疯人院。疯人院虽然坐落在县城里，确是老牌子的地区医院，医疗条件极好。一个月的封闭式治疗后，王自亮病愈出院。出院后村主任见了他就说：“快提出两万元还你堂哥，你堂哥给你垫上的钱。”王自亮说：“我的存款单在县城里放着，待我回去取了给他。”主任则说：“你卖黄姜的钱还没花，可以取这里面的。”听这一说，王自亮先是一愣，继而静了一下神儿，好像猛然清醒的样子，说：“这是真的？好像记得我卖黄姜卖了个好价钱，还请大家吃饭了呢。”别人听了，都笑：“亮子这命啊，被大钱给喜得成这样子！”李华香提了一件还没开包的白衬衣来，要给王自亮换上，王自亮说了声：“谢谢兄弟媳妇！”急忙取了贰佰元钱塞给李华香。李华香不要，王自亮坚持塞到了她口袋里。王自林找了个空儿给王子亮递了个眼色：“你看兄弟媳妇多好，快找个日子定下来吧，就让你今年发财、娶妻双喜临门！”王自亮则说：“我回县城里呆两天再说吧，兄弟媳妇是不孬的一个人！”
王自亮回到了城里，继续在那家工厂里干活 。一个月后，从工厂里带回一个又白又嫩的胖墩儿女工。这女工三十二岁，是邻县人，自称剩女。村里人见了，无不“啧啧”感叹：闺女真俊！定亲那天，王自林要请李华香来帮忙接待闺女的娘家人，李华香说：“也真巧不，你说来，我家有事去不了啊。再说了，人家的定亲日子，一个寡妇怎么能到场，那不破了人家的喜气？”王自亮没见李华香到场，心里也过意不去，托人给她捎去一袋子喜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