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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5-04-12 16:26
鄌郚总编

短篇小说:我和菊儿(田冰原)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和大酣叔把羊群拉进了这片棒子地。刚刚收获完的土地里散发着爬蔓子草的清新气味,羊们贪婪地吃着草和枯萎了半截的棒子叶。
  我早就发现菊儿了,她正和两个妹子收拾地边的棒子茬。
  羊群慢慢地靠近那片茬子地。我跟着羊群也靠近了那片茬子地。
  正寻思怎么和菊儿打个招呼呢,菊儿扬着手先喊起我来了:哎,盛子,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晚前王庄演电影呢,是彩色的,叫《渡江侦察记》。你去么?
  去呀。怎么会不去呢?一听说看电影,我比过年都高兴,可是再看看身边的羊群,又有些担心了:怕是去不早啊,天黑了,我还得饮羊、拦羊,给羊圈垫土,一大堆事儿呢。
  哦。菊儿有点失望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去晚了,怕看不上开头呀!
  我望着她那张汗涔涔的脸,知道她很想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就宽慰她说:我不吃晚饭了,干完活就走!
  听完我的话,她朝我莞尔一笑,又继续手头的活儿。
  菊儿是我的邻家女孩,和我同岁,可生日比我大几个月。从上一年级起,她对我就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关心,呵护,有时充当小小的保护神。估计这与当时大人们的叮嘱有关系。而我呢,觉得她又不是我的亲姐姐,连一个姓都不是,根本就不买她的帐,我行我素,和一帮狐朋狗友,玩弹弓,粘知了,偷瓜摘枣,胡作非为。有时故意跟她对着来,你不让我下河,我偏下河,你不让我爬树,我偏爬树。到上初中的时候,她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或许是进入了青春期,亦或许是不在一个班上课吧,她变得矜持起来,不再对我指手画脚、婆婆妈妈啦,有时见一面,也就是笑一笑,招呼一声而已。我俩之间的姐弟情谊逐渐淡化,而另一种感情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袭击了我的心灵。
  那天是自习课,还没到下课点我就跑去蹲厕所了。厕所里很安静,被冲刷过的便槽里残留着剩余的清水,秋日的阳光照在上面又被反射出来,一道光柱亮在墙壁上,晃出一片儿鲜明的光斑。我出神一般地望着便槽里的水痕,渐渐地看到了里面倒映着的树冠,还有蓝天下的白云。目光追随着白云转向便槽深处更大的一湾儿水。突然,我发现水湾儿里一张女孩的脸和她的裤腿,慌张得赶忙转移了目光,心房禁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偷看女生上厕所是要被同学们所嘲笑的。我很清楚这一点儿,可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看,就试探着把目光转过去。看见了,看见了。啊!好象是菊儿呀。等我想再确认一下的时候,正好和她的目光相遇。我更加慌张了,而她的目光却没有一点躲避的意思,就那么和我相持着。从她的目光里,我没有看到惊慌,更没有看到责怪,渐渐地也便平静下来,就那么专注地读她的眼睛。读着,读着,心里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女厕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恍然醒悟过来,她要走了。
  我连忙赶出厕所,看见她快走到教室门口了。就在进门的一瞬间,她回转头,看见了我,只是冷冷的一眼,便转身进门了。遭遇她的冷眼,我心里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一份担心挂在心头,生怕她报告老师。惶惶惚惚等到放学,我焉而吧唧地往家走。
  出了校门,刚拐进胡同,菊儿突然从墙角走出来,冷冷地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路。我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找我算帐,连忙思忖应对的招儿。谁想到她一句话也没说,塞进我手里一张纸条,转身走了。我四下张望了张望,没有人,赶紧打开纸条看起来。纸条里没头没脑地写了一句话“对谁也不许说!”我一看就明白了,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哐当落了地。等我抬头望向她的时候,她走出老远了。象是心有灵犀一般,她又回了下头,冷冷地看我一眼,走了。我不再害怕她的冷眼,相反,倒有些喜欢了,觉得在心里和她更近了一截似的。
  我心里是真的有她的影子了。每遭遇她一次冷眼,我都会偷着乐一阵子。我知道她不是冷淡我,而是在向我传递一种让人亲切的暧昧。没有得到她的明示,我不敢往男女感情上想。害怕理解错了,被她斥责。一直到初中毕业,我和菊儿都沉醉在这种甜蜜的暧昧里。偷偷摸摸,朦朦胧胧,我却感到无比的兴奋。
  推荐上高中的时候,我顺利通过,而菊儿落选了。对此结果,她好象是早已预料到了似的,欣然接受了,没有表现出难过的样子。我很乐意她能够和我一起读高中,对她的落选却无能为力。我知道她家是富农成分,在那个唯成分论的时代,她是不可能得到优先照顾的。
  去高中报到那一天,爷爷、奶奶、父母和邻居的叔叔、婶子们送我到村口。我在送行的人群里没有看到菊儿,心里老觉得少了什么似的。满怀着去新学校的希望和没见到菊儿的失望,我背着行李向公社的高中走去。
  过了村前的小河,爬上前面的崖坡,就看见通向公社的大路了。这时,我看见了菊儿。她就站在大路边。我明白了,她是避开别人的目光,特意等在这里给我送行的。
  她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我肩头的一个包袱,低了头,和我并肩往前走着。我揣摩她的心情,捞不着上高中,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我想不出安慰她的话,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她无声,我也无语。默默地走了几里路,走到一个村头,她停住了脚步,把包袱重新挂在我肩头,轻声说道: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好好学吧,会有出息的。我啊,就是下庄户的命。我认了。你好好走你的路吧!我回了。她抹了一把眼睛,转头就走了。
  我站在路旁,回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闹不明白,她是因为没有读高中而难过呢,还是因为和我分离而难过。
  终于高中毕业了。生产队长见我一个学生娃子顶不了什么重要岗位,就安排我跟着大酣叔给生产队放羊。见我回来了,菊儿真是高兴哦,话语多了,笑声也甜了。我觉得她比原先大胆了,直率了。有时,她和一帮嫂子们在河边洗衣服,见我赶着羊群向河边走来,她会麻利地编一个漂亮的柳条帽,待我走近时,她慢慢站起身来,把藏在身后的柳条帽突然扣在我头上,再轻轻说一句,不要晒黑了脸,惹得大嫂们齐声喝彩;有时,她正和大伙儿干着活,见我赶着羊群从地头走过,她会大声喊住我,从老远跑过来,把兜里的一捧红枣塞给我,再嘻嘻哈哈地跑回大伙中间去。我总是被她的举动弄得不好意思,在大家的笑声中赶着羊群赶快离开,可心里是说不清楚的那种甜丝丝的感觉。我真切地感觉到,她心里有了我。
  天黑了好一会儿,月亮才湿漉漉地从东山坳里露出头。朦胧月影里,村前的小河象硕大中国画里蜿蜒飘洒的一道空白。河套里寂静而没有人声,惟有蟋蟀们在吱儿吱儿地鸣唱,和小河的淙淙流水构成了一支美妙的协奏曲。村里的年轻人们早已涉过小河,看电影去了。
  菊儿紧跟在我身后。我们刚刚登上小河南岸的陡坡,就听到二里外的前王庄传来放电影的声音。
  呀,已经演开了!我一听到电影放映的声音,心就激动起来了。
  菊儿侧耳听了一会儿,对我说:不要紧,现在演的是《新闻简报》,正片还没开始呢。
  我放下心来。我们向着前王庄,一路小跑而去。
  循着声音,我们很快找到了演电影的地方。
  好位置都被人家占去了。我们站在人群外面挑选着地儿。我看好了放映机右后侧的那棵老槐树,向菊儿指了一指,说道:那边不错。趁着换正片的时机,我们猫腰穿过人空,钻了过去。
  刚刚贴着老槐树站稳身子,正片就放映了。随着铿锵有力的音乐响起,银幕上出现了红色的标题。我立马兴奋起来,眼睛盯着银幕不舍得眨一下,生怕漏掉一个细节。头一次看彩色电影,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浑身每个毛孔里都洋溢着快乐。我扭头看一眼菊儿,她也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脸上流露出快意的神情。我猜不透她是因电影而高兴,还是因我而高兴。
  随着剧情的展开,我开始紧张起来,生怕我们的人被敌人发现了。当演到我军司机中弹,卡车前轮行进到悬崖边时,随着“吱”的一声刹车,我手心里紧张得满是汗水,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就是这使劲一攥的工夫,我握住了一只手。低头一看,是菊儿的手。我感觉她掌心里潮湿湿的,想来也是紧张的缘故吧。这是我俩第一次亲密接触。我扭头看她,她也正怔怔地望着我。可我们的手没有分开。我没有想松手的意思,她也没有抽出来的意思。两只手就那么亲切地绞缠着,谁也不想离开谁。我在紧张之余是莫名其妙的兴奋。这种兴奋传达到手上,我更紧地攥住她的手,攥一会儿松开,再攥紧,再松开。她那只手非常听话地让我一会儿攥紧,一会儿松开,任我揉来又搓去。再看她眼睛时,她痴痴地望住我,眼珠晶莹闪亮,似乎要说话似的。我不知道它能说出什么话来,只觉得握住她手很舒服,很想就这样一直握下去。
  菊儿向我身边靠了靠,她的胳膊蹭到了我的胳膊,一屡凉凉的感觉爽透了我的心。我静静地体味着这轻轻触碰带来的快感,却努力地装作心不在焉的样子。恰好这个时候,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我确实是饿了。饿了也要坚持住。我暗暗地命令自己。身旁的菊儿却轻声笑了,她戳了下我的胳膊,把两个鸡蛋递给我。我有些惊讶,轻声问道:哪来的?她笑了笑,朝我扮个鬼脸:我从家带来的。知道你来不及吃饭,我下坡后偷着煮好了的。我接过鸡蛋大口吃起来。她提醒我:不要急,慢慢吃,别惹着了!还有两个呢。她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两个鸡蛋。我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胆子突然也大了,冲动地一把揽住了她。她本能地僵硬了一下,随后便温顺地贴在我胸上,仰头瞅着我,用小指头抿腮儿羞我。我眼睛看着电影,触觉却灵敏地感受着怀里的菊儿。隔了薄薄的衣服,我分明地感到了她胸部的柔软和温热,心里竟有丝想和它摩擦一下的欲望。想是想了,身体却没敢做出丝毫的动作。我一边看着电影,一边揽着菊儿,静静地等待着机会的来临。菊儿却一刹也没有停歇,一会儿给我剥鸡蛋皮,一会儿给我擦嘴角儿。我觉得她忙活我比看电影还热心呢。
  又一个片子放完了,几个没教养的痞子在使坏起哄,把人群冲撞得东倒西歪、混乱不堪,他们趁机对大姑娘、小媳妇们动手动脚、乱抓乱摸,惊吓得女人们一片叫喊不止。菊儿害怕了,使劲地往我怀里缩。我也不敢招惹这些痞子们。在他们经过我俩身边时,我整个地将菊儿揽进怀里,转过身子,护住了她。这简单的两个动作,让我保护了菊儿没受侵扰,更让我感受了菊儿胸部的丰满。我揽住她转身的那一刻,分明地感受到她厚实的双乳挤压着我的胸口。那会儿,只敢想一想的丝丝欲望,这一刹得到了最完美的实现。我没再松开菊儿,贪婪地想把时间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她的双乳把缕缕温热传递给我,让我产生一阵阵儿的兴奋,也让我生出一丝儿的怕,胸口腾腾地跳得格外厉害。菊儿也有些羞涩地望着我,轻声问道:你害怕么?心口怎么跳得这么厉害呀?我低头看看怀里的菊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她,说了句真心话:是呀,是有点怕你哩。她松了口气,娇嗔地剜我一眼:你傻呀。我能吃了你么?
  电影演完了。我刚要拉她一块走,她却拽住了我,说道:不急,等人家走了咱再走。我不解地望着她,她只是微微地笑,也不给我解释。我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陪她站在老槐树旁,看着人群簇拥着慢慢向西墙那边的豁口子涌去。等大部分人群离开了场地,我们才走了。
  小路静静的,村里的年轻人们早已过去了。路上就我们两个人,天上的圆月朗朗地照着我们,微风轻抚着我们的脸颊。我深深吸一口这中秋夜晚的凉爽气息,觉得心中豁然通透了似的,也明白了菊儿的用意。她想让我和她共享这美妙的夜晚。看看身边兴高采烈的菊儿,我觉得我是今晚上最幸福的人啦。怎么也没想到,这场电影竟让我对菊儿下了手,而且成功了。我禁不住嘿嘿地笑了。菊儿轻打我一下,嗔怪道:傻笑什么?我连忙收敛住自己,抬头看看天空,掩饰地说道:我是觉得这么好的月亮天,就咱俩人在一起,真好啊!我这句话正好说到她心里去了。她自豪地挺了挺胸脯,扭了扭脑袋,得意地说:知道为什么让你晚走了吧?就是享受这好月亮啊!
  走到小河南岸的崖坡时,菊儿率先在地头的岭子上坐下了。她扭头看着我,拍了拍她的身边。我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坐在她身边,望着眼前的小河绸缎子一般飘然远去,一直伸向迷迷茫茫的前方。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好象有一股感慨似的,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菊儿仰头望住银白的月亮,看了好一会儿,也象有了什么感触似的,转头看住我,一把拉过我的手,两臂拢在怀里,笑吟吟地说:真好!今晚真好!真是巧了,她拢住了我的手,而我的手背刚好贴在她乳房的边沿。我知道她是无意的,可仍然高兴,很想再使点劲把手背贴得更紧些,又担心被她发现了,连眼前的待遇也享受不到了。可心又不甘,非常希望有深一步的发展。我嘴上应对着她的问答,却把全部的感受都集中在那只手上了。随着她有起有伏的呼吸,我也有意无意地贴紧,再松开,细细地体会着那只手传给我的愉快感受。
  远处,村庄里,一、二声犬吠,三、两点灯火,营造出一片儿乡村田园意境。我正欣赏着这美好的意境,享受着手背的温柔,忽然觉得手心里酥酥的发痒,扭头看一眼,是菊儿在挠我手心。见我回转头来,她把一双鞋垫儿展在我面前,小声道:呶,看看我给做的鞋垫儿。月光底下,她那有点羞涩的样儿是那么的美,很象一幅剪纸画儿,画儿的背景就是村前的小河。一瞬间,我心里象划过一道闪电,把她的这个形象深深地烙印下了。接过那双鞋垫儿,我仔细地端详着,象小学生珍惜着刚发下的新课本。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有自己的鞋垫儿。上高中的时候,时常见同学们晾晒鞋垫儿,特别是冬日的晌午头儿,日头暖暖地照着校园,宿舍窗台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鞋垫儿。而自己呢,鞋底里湿漉漉的,没有垫儿可垫。我很羡慕那些同学,更羡慕他们有姐姐。那些好看的鞋垫儿都是他们的姐姐给做的。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自己不如人家,没有姐姐也便没有鞋垫儿,心里面总觉得有一些缺憾似的。而今,一双绣着花儿的鞋垫儿就捧在手上,我很清楚这双鞋垫儿的意义。按照农村的风俗,鞋垫儿是爱情的信物。接受了姑娘的鞋垫儿就是接受了她的感情。我怔怔地望住菊儿,有点儿不相信眼前的情境似的。她也深情地望住我,期待着我的回答。我想不出说什么好,不住地重复着:谢谢你,谢谢你啊!
  还是菊儿拿捏得好,轻拍我手面一下,说道:谁让你谢呀?是问你还满意不?俺可是费了不少工夫哩。
  我把鞋垫儿一一摆在膝盖上,再次地端详了一会儿,诚恳地回答说:满意,当然满意啦!其实,再端详我也看不清楚,月亮的光线不行,但我的回答是真诚的,发自真心的。
  菊儿高兴了,眼角嘴角满是笑意。
  我把目光收回到菊儿的脸上。我深深地记下了这张笑脸,心里默默地说:往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对她好。要对得起她的一片心意。
  这一晚,我们进村的时候,估计有半夜了。进村后,我和菊儿各自回了家。一到家,我就拿出鞋垫儿,在煤油灯下仔细看起来:一株野菊儿盛开在山崖,花黄叶绿,做工精细。我很惊讶她的刺绣手艺,更感激她的良苦用心。那株野菊花儿分明就是她自己呀!躺到炕上,我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嗨,这场电影真不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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