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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19 14:19
鄌郚总编

七十年前的家乡

  七十年前的家乡
  现属潍坊经济开发区双杨街道的孙家村建于明代洪武二年,首姓孙氏由山西洪洞县迁至潍县夏庄,永乐年间有一支从夏庄迁此定居,因姓氏取名。上世纪四十年代,虽社会动荡,但孙家村自然环境幽静恬淡、民风古朴淳厚、趣闻轶事层出不穷。别梦依稀咒逝川,现在的孙家村虽已变化巨大,几乎看不到从前的影子了,但在那里成长生活的人依旧对它充满了怀念,特别是离开家乡多年的人,更是对它魂牵梦萦。
  主 编:马道远
  副主编:陈红莉 李海滨
  编 辑:李海滨 台 可
  校 对:陈代晖(B1-B4)
  曾 艳(B5-B8)
  美 编:张智杰
  本期撰稿:张景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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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利物丰村民勤劳过活
  笔者的家乡现属潍坊经济开发区双杨街道孙家村,笔者1945年离开家乡,已70年多。家乡地处平原,上世纪四十年代,村民们靠勤劳节俭,生活还是勉为温饱的。穷则思变,村民们想尽办法扩大生计,有的做起了小买卖,有的出去闯荡,试图求得不一样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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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民勤劳又节俭 道光老槐是村标
  笔者的家乡潍坊经济开发区双杨街道的孙家村,首姓孙氏由山西洪洞县迁潍县城夏庄,永乐年间有一支从夏庄迁此定居,因姓氏取名。该村位于潍县城西北方,与城区相距约10公里,东傍源自昌乐、汇归渤海的大于河。孙家村是较大自然村,当年有近150户,人口七八百,姓氏以于姓为多,王、孙各有40户左右,还有刘姓4户,张姓2户、杨姓1户。村子占地约百亩。村南、中、北分别立有拱形节孝牌坊,东围子墙里王姓家有棵高大柿子树特别抢眼。笔者家在村西,门口有株清道光元年所植的古槐,树干已烂空,新干仍枝繁叶茂。村人皆受“槐神爷”灌输,对它有崇拜之心,无攀折行为。邻村有道“看西门,外面是个潭(湾),往里有槐打着弯”,就说明了这棵树的地标作用。村子周匝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围子墙,建有东、西、南、北4座大门。南、北门规模大于东、西门,且南门是用铁皮裹的。为应付战乱匪扰,围子西南、东南还有炮台,均为直径5米左右的半圆形砖石砌筑碉堡。东南炮台向南延伸约四五十米,围墙为青砖砌垒,内侧为富户于其俊家的场院。4座大门都是封顶平台,可容人活动,周旋方便,放置弹药。
  家乡处平原地带,有可耕地2000余亩,四望一马平川,极目无碍。埠冢间曾发掘出锈迹斑斑的刀戟长铩,可知古时为兵家常争之地。黄沙土质,透水性强,宜于植物生长,基本能旱涝保收。个别贫地户租种富地户的少许土地,用收下来的粮食偿还,叫“缴地租”。户有大小,地有多少,每家每户都有地种。农具主要有车、耙、耧、锄、镰、锨、镢、碌碡、砘子等。五谷杂粮均有收成,主粮为小麦、大豆、高粱、谷子,杂粮玉米及少许地瓜。蔬菜是萝卜、白菜、大葱、番瓜、茄子、豆角等。乔木有槐树、榆树、杨树、柳树、梧桐、楸树、樗树等,供自制农具、家具或者出售换钱。可以说,村民们靠勤劳节俭,生活还是勉为温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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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路四横一纵 民居各有特色
  村内东西街4条,南北街1条,形成“四横一纵”的道路网,街与街之间有胡同、过道贯穿,方便居户生产和生活。特别是南北大街,为南村北庄走亲访友、赶集上店、进城办货的必由之路,可谓村际大公路。每条横街中间位置都有1口甜水井,足够饮水需求。全村均衡布有3口漤水井,供洗涮和饮畜。清晨傍黑,筲桶的摆动声、风箱的鼓嗒声,交混在一起,甚有节拍,不啻一首首和谐的田园曲。
  住家的宅基地都高于路街,遇到昼夜不停的暴雨,道路都起到了排水沟的作用,雨水流入西湾、南湾或围子沟内,村中没有人家遭受浸泡之苦。民房多为砖泥结构,为防暴雨冲刷,即使土屋北墙也有砖砌的。屋顶敷盖都是用抗腐的硬挺麦秸。屋门用风门子当“屏障”,敞门防风的同时还可出炊烟,或通气走异味。里间(寝屋)有炕,窗户是木棂子的,贴着专门的窗户纸,既防风又保暖。那时农家极少钟表记时,坐在炕头上的女人就数着透过窗棂进来的日光,凭感觉来断定时辰,不耽误做饭干营生。有的家庭弄一块把掌大小的玻璃,嵌在窗户中间,了望天井里的动静,瞅见客人来了,赶忙下炕迎接。没有玻璃的,就在窗户中央位置设计上一块能上下滚动的“纸窗帘”,卷上了望,卷下隔风。
  财主于济平、王怀之两家都是二层楼,四面青砖,洋瓦合顶,楼立屋群,很是显眼。村内庙宇都是砌石建筑,土瓦屋面,经受住了多少年的风蚀雨剥,岿然不动,是最好最牢固的建筑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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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业不乏种类 集市天天都有
  家乡人口多,背粪篮子拾粪的人比别村多,谜语“一个老虎好大口,不背它不走”(谜底粪篮子)就出自这里。周围流传顺口溜“徐家卖布郎,王固庄大染坊,后吕家香油场,前吕家草薕子,还有孙家粪篮子”,附带上“还有”俩字,就说明家乡地位低,拾粪再多也致不了富。穷则思变,村里就有人重谋财路,做起了小生意。猪鬃业清末兴起在潍县双杨、高里一带,家乡没失时机,不少中青年妇女从事绑鬃,还有的靠编织出口量大的发网(法、德等国女人头发上用的套网)挣钱维持家用。十几户当商贩,主要贩卖针头线脑物件,如雪花膏、润面油、毛巾、带子、袜子、文具等,赶集上店推销。挑担推车走村串庄当货郎,凭不烂之舌,摇鼓招徕,用洋针、洋线、镜子、梳子等小物什,换取可变钱的碎铜铁,蝉蜕、槐籽、蓖麻籽等,赚差价。有的搞长途运输,马车贩卖灰、石、沙,供盖屋垒墙用;有的冒着被抓捕风险贩盐到山区;有的宰杀猪羊到集上卖或者等贩子来购……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还有人创办了自己当老板的行业,如开织布作坊或染布作坊(白布染黑居多,黑衣耐黵,冬天能吸暖),坐户不出门,收入要高得多。
  除了农历二、七潍县大集外,家乡周边一、六有流饭桥集,三、八有双杨店集,四、九有高里集,五、十有殷赫庄集。集天天可赶,交易红火。
  家乡还有些到外面世界闯荡的人。于佃甚到法国当华工,曾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归国带回纪念章、军靴和军用水壶,展示给村民看,还讲述西欧见闻,人称“最早见过大世面的人”。王应祥闯关东流浪到俄罗斯,学会了一口纯正的俄语,故有人说“谁想娘,就找王应祥”,意思是在俄想回国,就请他当翻译向有关部门申请。于大来1929年考取浙江医科大学,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毕业后工作在杭州。孙忠裕的三叔四叔先到潍城北关“玉露春”饭店打工,后凭偷学的几样拿手菜升任大厨。孙忠选在潍县豫鲁颜料公司当工人,是技术高手,来趟家老板都派人跟着,怕他被别厂家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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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拆庙建校合力兴办教育
  孙家村注重教育,在1926年,孙家村里就办起了女子学堂。孙家村划归徐家乡后,乡长、副乡长支持拆庙扩校,建起了学校。学校的老师都各有所长,校纪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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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办女子学堂 孙家名声远扬
  家乡是个设着初小、高小完全小学的村庄,它的地位就高出“非校村”一大截。1926年,潍县在杨家庄乡孙家村试办女子学堂,聘用潍县乐道院毕业的女老师焦文芳,以及城西东毕家村人毕竟光任教,租用刘姓大门口宅院(俗称刘大门)当教室,虽4年后租期到而停办,但给孙家村扬了可办学校的名声。
  “九·一八事变”后,有位叫王沔的村人闯关东回来,凭借着能绘画、会讲古典故事的才艺,出钱租用庙宇场所当学堂,招来孩子上课。教室里挂着孔子像,要求进门都致注目礼。他教的时间不长,其后村人孙忠仁、于其俊、于恩庆等相继执教。学堂也招女孩子,成为学校的雏形。
  1938年,潍县来了日本鬼子,学校被迫停办一段时间。1940年前后孙家村划归徐家乡,乡里要建中心小学,即加开五、六年级高小班。哪个村有学校,哪个村就有知名度,不说是“小首都”吧,起码成了熙来攘往的文化中心。校址设在哪里,发生了激烈争执。徐家乡含徐家、孙家、埠头子、丁家、王固庄、前吕、后吕7个村,谁都有点“本村主义”,住哪向哪。孙家村位置最好,处在乡中间,周围村子学生有等距离的公平和方便。乡长是孙家村人王志超,杨家庄乡副乡长陈纪堂也力挺孙家村,便定下了在孙家村办学校。于是,孙有村开始拆庙扩校,陈纪堂一面督工,一面动手,进展顺利。开学典礼时,新老教师、各村学生的面孔都出现在校园里。
  新教室分期建成,先后排,再前排两间。学校渐大,生源日加。两年后,在此高小毕业的相继考入县办王固庄中学。庙宇紧连学校,里院是学生课间休息和活动的场所。较大的土地爷庙可容纳多人谒拜,由于姓老人敲木鱼念经。关帝庙里摆放着香客的各种吃食供奉品。还有一座九姐姐庙,内有9座女人塑像,哪9个姐姐,笔者一直没搞清楚。
  学校在庙西边,一墙之隔,有3间北屋、2间南屋、1间西屋(老师休息用)。院中有1棵藤萝、1棵刺松,茁壮葳蕤。校前有个湾,南岸是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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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各有所长 专心教授学生
  学校老师大多没受过西学、新学教育,但基本功扎实,各有看家本领。
  校长陈纪堂,同时是杨家庄乡副乡长,一心二用,治校有方。他书法极佳,颜体字能当字帖临摹,创造“握蛋执笔法”,即握笔的右手手心里攥一个鸡蛋,以明确五指分工。他不相信教育全能,认为戒尺惩罚可取。所以,吃过戒尺的学生都迁怒他,朝他抛过“黑石头”。王志超是军官学校毕业,在胶东赵保元手下当过上校副团长,因主张释放一位革命者,与上司产生歧见,愤而离职,回乡教书,兼当徐家乡乡长。他举止言谈有威严,学生损坏了公物,想跑掉,他背后喊一声“站住”,没敢动的。他熟读《左传》,内里人物关系搞得十分清楚,政治、军事、外交斗智以及由此产生的成语、典故说起来如数家珍。上课爱开小差的学生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下课不出教室,还在议论。常识教师于恩庆板书日寇侵占的我国省份地图,和书上印的几乎没两样。音乐老师吕爱民一口栖霞口音,语速快,要仔细辨析才能听懂,可教起歌曲来,如《义勇军进行曲》、《游击队歌》、《松花江上》等,却音准无比。大家就奇怪,同是嘴里出声,说和唱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有个学生结巴,受吕老师启示,大伙就怂恿他唱着说话,他照办,神奇呀,不到学期结束口吃就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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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阻同学下河 班长甘受戒尺
  学校东边300米许,就是清澈见底的大于河。河底长而绿的青草随水漂流,视之令人神往;如柳叶般的小鱼摆晃着尾巴徜徉其间,又让人伸手欲掬。冬天放学后,孩子们在河面上溜冰、追赶、摔跤、滚铁环、抽陀螺……夏天,男生一个个捏着鼻子,扑通扑通往水里扎……
  男生常常因为贪水而迟到,违背校规。前吕村曾发生学生溺亡事件,这让学校特别担心。笔者班里新换的班纪员(班主任)国敏健,教图画,每周两节课都安排在午睡后的第一节,常有男生迟到。国老师甚是苦恼。班长徐小青学习好,在同学中威信高。一天,国老师悄悄找到他说,你中午就在河里玩,听到上课钟声响了,你再往学校跑,不用擦身子,任太阳晒。徐小青听从老师的安排,上课迟到了。国老师问怎么来晚了,徐小青说睡过头了。老师把他拉到讲台上,手指甲在他腿上划了六七下,显出白白的杠子,显然是下水后曝晒的明证。“谁下水也不行!该怎么处罚?”徐小青说“打我吧”,老师拿起戒尺,狠狠地打在他手心上。从此,班里再也没人敢下河了。徐小青考入王固庄中学与笔者仍是同班,道出了当年“苦肉计”原委。班长为大局不惜自损,令人起敬。
  虽有新建,教室仍不够用,两个年级往往上合堂。但必须同一老师教授同一科目,这级听讲半节课,作业半节课;那级作业半节课,听讲半节课。没有课桌,学生就自带板凳、杌子,坐具是马扎或者砖石。后来学校统一用墼块垒了泥桌子,刷上白粉,稍显整齐点。学的课目,初小前三年国文、算术,四年级增加毛笔字课(兼图画)、音乐课,高小再添珠算课和常识课。体操(育)课两个学段都有。一二年级时,国文内容基本还是私塾必学的《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五经》。
  夏天还好过,冬天就冷得难受,保暖跟不上,多数同学冻手冻脚,次年开春老长时间还褪不了痂皮。笔者带到学校一双蒲箩子(蒲草编的保暖鞋),里面塞着猪毛绒,室外活动怕趿拉坏,上课才穿它。一天格外冷,教室里除了老师的高嗓讲课,就是此起彼伏的跺脚声。邻座呛不住,就小声要去蒲箩子暖和暖和脚。但他借花献佛,传到了高年级同学脚下,直到下课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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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风淳朴村民友爱互助
  村民比邻而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和睦相处尤为重要。孙家村民风淳朴,自家的工具总是拿出来让村民共用,对于帮过自己的人会加倍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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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里和睦相处 互帮互助互爱
  孙家村民风淳朴,王濯、于传声(于其俊父亲)、张玉珂(笔者曾祖)等在1924年发起了修建徐家桥的倡议,应者云集。建成后竖了“万善同归”碑,密密麻麻刻满了捐资者的姓名。
  村中的村民和睦相处,有的家庭困难得连水桶都没有,就去借邻居的,恐怕一家烦了,就借了这家的再借那家的。为表谢意,还桶时就挑着一担水,看水瓮不满,就给挑满。有的家庭,豆腐磨子齿细或者碾米磨大,借用的人多了,就干脆临街盖上豆房、磨屋,大门敞开,谁想用谁就只管用,工具早伺候好,敲敲家门进来拿就是了。水井在谁家门口,谁家就有捞桶钩子,桶筲不小心沉入井底,就用它打捞。村里交叉路口都长年摆放着拤臼,舂锤就在最近的人家,清明、中秋节的习俗是熬蜀黍米、麦仁米饭,家家户户都拤。户多臼少,从来没有谁抢用,都是问“恁(您)哪霎儿用”,互相打听并谦让着。
  笔者比同龄孩子学会游泳要晚。一次,伙伴们都上岸回家了,笔者还在岸边把着柳树根苦练狗刨式,哪知滑手掉进了深水坑,喊了两声“救命”就失去了知觉。待醒来,见躺在自家炕上,一家人围着,讲述笔者再生的经过。原来,远邻孙二牛下坡回来,看到水洼子里直冒水泡,不像是疥蛤蟆(蟾蜍)吹的,又一看,有小孩脑袋忽上忽下,便扔下锄头,冲下水中把笔者捞了上来。其实,二牛也不怎么会水,因用劲过猛,膝盖都撞肿了。笔者家和二牛家往日关系一般般,自此过后再密切不过了。二牛后来当兵抗日,牺牲在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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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力围剿仓鼠 挖出被盗豆子
  逮住豆虫、蚂蚱、“瞎眼碰”(学名铜绿金龟子),或烧烤吃,或腌咸吃,都是孩子们的“口福食儿”,可这些都是小菜一碟,围剿仓老鼠夺回赃物,最后吃掉它,才是饕餮大餐呢。仓老鼠,简称仓鼠,即田鼠。仓鼠始终猖獗,以攫取庄稼果实为生,罪不可赦。庄稼正长着时,还真无可奈何它,需要和它“秋后算账”。  主家收了秋豆冬耕土地时,它的末日就来了。村民在坡里有个约定俗成,仓鼠洞在谁家地里,夺回来的豆子就归谁家,尽管仓鼠偷盗不分疆界。所以,家长扶犁翻地时,往往叫自己的孩子跟在后面,查看有没有仓鼠洞。豆子本来就稀稀拉拉地种植,产量在所有作物中是最低的,200斤就算高产,而鼠洞一藏就二三十斤,实在贪婪可恶!它狡猾得很,所以成为高级扒手,也是有一套“爪法”的:挖洞穴不露痕迹,洞口掩盖着,刨出来的土也不知哪儿去了。洞很深,犁铧深耕才能挖到。鼠赃俱获,真是大快人心,十分过瘾,真会产生“硕鼠硕鼠,莫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的强烈抗议。有一次,笔者跟着爷爷冬耕,翻出了一只仓鼠,邻地孩子也跑过来围追。好一阵子,仓鼠逃回洞中。我们按图索骥挖掘,洞穴拐拐曲曲,深达近1米。大家群起动手,用锨拍死了它,收回大半桶豆子。拿回家,奶奶晾晒了好几天,要平分答谢帮忙的,爷爷不让,说仓鼠嘴里含过,不干净。就用好豆子顶出这个数,分出去了,自家的份儿磨豆腐吃了一春。仓鼠虽形象卑琐惹人讨厌,但它的肉鲜嫩美味,有点胆量的孩子都曾鼠肉穿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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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婚后分家 风箱成了硬件
  儿子多的住户,明智的家长为防吵于未然,早早主导“一家两制”,分家产,一日三餐离不开的“硬件”莫过于风箱了。分家能当场得到一面就很幸运,可以马上做饭吃。分家,古时叫分爨,爨就是锅灶风箱之类的炊事用具吧。说风箱是镇家之宝,委实不无道理。要分家,只有一面的,就需要马上去买、去订制。笔者小时候随大人赶集逛木货市,常被买卖风箱的热闹情景吸引得不愿挪步。几个摊位竞卖,不仅看风箱的外观,最重要的是看它造风功力能否服众。摊主在风箱风嘴处竖放一块或几块砖头,都拉起来,谁的能撼动甚至吹倒砖头,就证明谁的风力足。败下阵来的只好眼睁睁看着胜出的一方交易了。
  那时候,许多家庭并非缺粮缺得揭不开锅,老女人却要饭成风,穿上破衣裳,脸上抹上灰,化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不觉耻,不觉下三烂,“大爷啊大娘,给俺口干粮吃”成了典型语。有时候带动得男人也出去要。图啥?图省下自己的。笔者家南邻世代贫穷,有两个儿子,可自从娶了俩儿媳妇后,便闹别扭,一家人不和,分家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可家中就只有一面风箱,咋分呀?母亲说,咱都压压性子,捱到过了年再分吧……于是,老人家就开始了漫漫的要饭路。她把要来的干粮,贱价卖出去,就这样一点一点积攒,竟买到了一面旧风箱。家终于分了,俩儿媳的心愿得到满足,后来知道了风箱的来历,良心发现,都变孝顺了。
  冬天碌碡顶着场院门(喻农事结束)时,就有人加入“要饭别动队”。女人们挎上菀蔸,蒙上盖布,拿上枣条打狗棍子就出发。走离村子一段路就分手,约好万一当天回不来,就在哪村碰面,在哪家大门洞子下过夜,天冷就“抱团取暖”。他们回来时菀蔸里都装满了要来的窝头、卷子、包子、煎饼等,有的还有麦面、玉米面、高粱面。因为吃不掉,怕时间久馊了,就切成薄片晒起来,等待“回磨”——磨成面子蒸干粮吃,有的当了牲口“精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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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顽皮大人管教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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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笔者记忆中,家乡的围子墙是孩时的乐土,孩子们在墙上套知了、摘枣,即使被墙下的住户喝斥也乐此不疲。掏鸟窝也是孩子们爱干的事,可是会损坏屋檐导致房屋漏雨,这也是令住户头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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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子墙上玩耍 遥听火车拉笛
  家乡的围子墙在孩子们心目中,是玩耍的好地方,没有谁琢磨它的来历,什么同治、咸丰年间为防长毛(捻军)进犯而筑了,哪年增高加固阻挡河水泛滥了。在孩子们眼里,这就是堵弯弯长长的高墙,可以爬上去远望,可以爬上去套知了,可以爬上去摘枣吃……酷暑日子大人睡午觉的时候,孩子就张狂得不可一世,一档子一档子地结伙而上。围子墙本是全体村民的公共财产,但下面紧挨的住家,把围子墙当了他家四合院的一面,久而久之就成了他家的“领地”。孩子上去,他就声色俱厉,又是嫌跐下土来,又是怨瞅他上圈(上茅房),让孩子们下来。但孩子们往往等主人放心大睡去了,又逆袭而来……
  每到阴天刮南风的时候,孩子们就爬到围子门顶或者炮台上,去听稍纵即逝的火车拉哞(拉笛)声,饱享耳福,那兴奋劲就好像跟着火车,到外面世界走了一趟。村子径直向南大约十五六里路,就是胶济铁路上的大于河站。障眼物少,之于火车,风吹可听声,天晴可见烟,好不享受!再远,可缥缥缈缈地眺望到昌乐城东的孤山。一辈辈的村人在遥望这山中长大又老去,永远有一个神奇的谜。也有人爬过孤山,回来身价倍增,有种莫名的精神优越感,在人群中眉飞色舞,说那儿又叫首阳山,人杰地灵,风光秀丽,传说多多,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饿死在那儿的故事特别感人。笔者的一个同龄伙伴竟在远望中学会了火车鸣笛,脑袋钻进铁桶里拢音并制造回声,越练肺活量越大,底气越足,学得越像。为了生计,他四年级就辍学了,去了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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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聚堆掏鸟窝 住家设计来防范
  不知始自何时,麻雀得了“害鸟”的恶号,上世纪五十年代还把它和老鼠、苍蝇、蚊子并列为“四害”,遭全民捕杀,后来才得到平反昭雪,恢复功大于过的名誉——吃掉大量虫子,保护了庄稼。那时孩子却不管这些,要的是耍鷐儿(麻雀俗称),要的是吃鷐肉。冬天用筛子罩麻雀,孩子都会,大人示范过,夏天还有更“极端”的发明创造:掏老窝,定点清除,把它捕获在“娃娃时代”。
  孩子们常趁午睡时间,去人家后屋檐下打着肩(两人叠罗汉),抠“光腚”麻雀。这会毁坏屋檐导致漏雨,谁家摊上也不答应。屋内的主人被吵醒,就出来大声呵斥,甚至丢砖石赶跑这些调皮的孩子。但这会儿跑了,待会儿再来;今天跑了,改天再来;这帮跑了,那帮再来。无休止的车轮战,让屋主苦不堪言。
  西围子墙里面有户住家,奇怪,麻雀就是喜欢在他家后檐下钻窝、交欢、长大、下蛋,用泥巴封了还会钻开,和孩子结成统一“破坏”战线。自然,这里就成了孩子久盯不放的地方。一次,几个孩子都去掏窝,伸进手去摸,原指望满握满把幼雀,可攥在手里的,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软咕唧黏糊糊,一看,竟是面目恐怖的蝙蝠,那个吓得惊魂一叫,跌落下来。事后才知道,这是主人不得不采用的布防之策。孩子们心里又画了问号:他家哪来的那么多燕面虎(蝙蝠俗称),而且专门等在那里吓唬俺呢……最终,还是拜拜了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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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顽皮不听话 嬷嬷古儿来教导
  高粱快熟的时候,有的孩子贪吃有甜味的节秆,独自到老远的坡里去折。为制止孩子做这样的事,老女人往往给他们讲两个故事。
  其中一个是:有个孩子不听话,瞒着大人上了秫秫(高粱俗称)地,路上渴了,见一个人背着“水葫芦”走来,就向前要水喝,那人很大方,满面笑容地满足了他。没想到葫芦里装的是蒙汗药。喝了后,小孩见两边都是火,只有那人身后是路,那人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那人把孩子卖到了马戏团,和猴子一块演出,给老板挣钱。很快,这孩子腚沟里长出了尾巴,人家就把他拴起来当猴子待,永远见不到爹娘了。
  另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叫王干巴的孩子,和一群伙伴到坟堆里拾粪,捡到一个骷髅头,他拿来吓唬胆小的孩子。一天晚上,王干巴正睡着觉,突然听到街上凄厉地喊着:“天不怕,地不怕,单怕那王干巴;天不怕,地不怕,单怕那王干巴……”声音越来越近,快到王干巴家的窗户底下了。吓得他浑身是汗,湿透了被子。他推醒爹,结结巴巴地要爹用打兔子的枪把鬼赶出去。他爹经不住哀求,就砰的一声放了枪,却什么也没有。天亮了,敞开屋门一看,白天吓同伴的骷髅头就撂在门石崖子(台阶)上……故事到此为止,没有说出主题:恶人恶事终要得恶报,心里有鬼事就怕鬼叫门。听古儿的孩子没谁敢打破砂锅问到底,死人骨头是怎么到的王干巴家屋门口,就已毛骨悚然,大气不敢喘一口。
  这两个故事辈辈传讲,多出自老女人之口,被称为“嬷嬷古儿”。内容极具杀伤力,听过的孩子都变得听话、规矩多了,而且传讲给同伴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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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趣闻轶事惹人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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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小小世界,在物质不丰富的年代,村中的趣闻轶事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娱乐。奇葩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有的一直流传到现在。现在回想起来,仍让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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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儿娶得大妻 媳妇给换尿布
  娶媳妇,潍县话叫“将媳妇”,古代“将”有“扶”的意思,《木兰辞》有“出阁相扶将”句。那时不管是穷家还是富户,娶媳妇都用轿子,无非轿子规制有高低、租金有多少而已。送迎都雇用吹鼓手(乐队),看者蜂拥,甚是热闹,俨然村里的一台大戏。新娘进了洞房,要经得起折腾,盘腿坐炕,三缄其口,默等这一天快快过去。主人家眼睁睁看着闹客跐坏炕沿、踏破炕席、顶破天棚,不能进去制止,因为“不看不闹不热闹”。闹客出声戏谑新娘,绝对要遵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闹法不断翻新,学人家的会被不齿。要新娘点烟、剥长果(花生)仁、和新郎对嘴……新娘不能太顺从,否则,就会被评论为心眼实、过日子难成好手。新娘对男客们的狂轰滥炸,最佳应对之策是置若罔闻,任他们嚷嚷。笔者跟随闹过好几回洞房,图的是要糖吃。那时,乡下还吃不上纸包糖,用冰糖代喜糖。若新娘亲手递给一块就算大幸事,寓意是将来自己说的媳妇比她还俊。过了当日,昨天的闹客见了新娘就要道貌岸然,再胡拉八侃,就是动机不纯,容易惹得新郎怒目而视或拳头相向。
  那时结婚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被视为不正经。双方不受年龄限制,一般女大男小,但不超过7岁,源自农历七月七日牛郎织女相会,取其中的数字,寄望两口终生恩爱。很多家庭的穷因是孩子过多,但“多子多福”的观念不泯。村里有个孩子11岁娶了18岁的媳妇,看客满门,他烦了,一边从洞房窗户往外滋尿,一边喊着媳妇是他的,不让看。他婚后好几年都尿炕,都是媳妇给换褯子(尿布),得了外号“使尿滋”。他们的儿子与笔者是同学,有人叫他“小尿滋”,他先是气哭,然后拼命跟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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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湾中破冰踩藕 养鸡卖蛋攒钱
  傍年根,在村子西湾里有人踩藕(“踩”、“采”同音,藕原先是用脚踩着采的)。踩藕的是北乡人,干完活给钱也行,给藕也中。笔者见过一次,他们在破冰中蠕动好一阵子,用脚触摸,等摸到才委下身子,伸手掏出一根长大的藕来,在水里咣荡几下污泥,然后传到岸上。这里踩完了,再到那里砸开冰面踩……岸上观看的人不时地跺跺脚呵呵手来取一点暖。他们哪能!虽然穿着隔水皮衣,想必每一寸肌肤都承受着彻骨的冰冷。在孩子眼里,藕就是让他们拿走得再多也应该。就是那次,一个调皮孩子看见踩藕人被主人请去吃饭了,皮衣还放在那儿,就穿上,想下水踩,无奈身躯小,套进去蒙住了头,一骨碌跌进水里,灌得冒泡,幸亏有人把他捞上来。他自作自受挨冻不说,害得人家下午不能下水,耽了工。看他热闹的孩子,送他外号“水葫芦”。
  孙家村向西不远就和寿光搭界。那里慈家和伦家产的鸡很出名,叫“慈伦大鸡”。俗语说老女人最爱“闺女、外甥、鸡”,鸡列三甲。养母鸡下蛋才是养鸡的根本目的,蛋除少量自吃外,多为卖掉换取买油盐酱醋的钱。许多家庭别无进钱门路,只能靠鸡屁股,那时就有了“鸡腚洋(银)行”的说法。
  鸡就是钱,就要好好待它,把它的“别墅”垒在睡觉屋外窗户台下面,人鸡几乎零距离,只有一墙之隔。鸡屎难闻,特别在阴雨天,臭气泛上来,穿过窗棂直扑屋里,氤氲弥漫,令人几近窒息。为啥选址这里,垒远点不行吗?有两个很充足的理由:万一来了黄鼠狼,屋里人能就近听到,喝退方便;人在灶间里吃了饭,残渣剩汤给鸡,出门一倒就是。笔者家里两个窗台下都有鸡窝,那气味实在叫人掩鼻不迭,就嘟哝娘和奶奶把鸡窝迁得远点,竟得到异口同声的回绝:“近了,心里暖和!”
  好不容易攒十个八个鸡蛋,女人就颠着小脚,小心翼翼地挎到集上去卖,换回几个攥出汗来的小钱。遇上节日,一家人煮几个蛋分分吃,就是大犒劳!笔者的一个同学是独养儿子,在家里很娇惯。一天,手臂突然垂下,手心朝后,怎么也扭不过来了。母亲大慌,孩子倒镇定:“娘,有法子,给我煮个蛋,吃了就会好。”他骗了一个蛋吃,自鸣得意,在学校里说给同学听,传授如何胁迫大人的经验,不料立马得了外号“一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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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攒肥料种地 出门不忘拾粪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是说种地离不开肥料。出门背粪篮子是农家老传统,粪是农人眼中宝。解放后的长篇小说《迎春花》,写中农老东山是拾粪迷,走到哪里粪篮子都不离身,有“特异功能”似的,能边拾粪边睡觉。这样写,有人质疑,笔者却笃信,因为爷爷曾说过他的拾粪睡觉经历。有一年,嫁到远村的一个老姑生了孩子,按习俗,娘家要送祝米。爷爷提起礼物,又抄起粪篮子,准备走。奶奶说:“你是给人家送香,还是送臭?”爷爷说:“我把粪篮子撂在街门口,进去放下东西就走……”傍晚回来,满篮子粪,奶奶喜形于色:“一天走大些路,乏了,今后晌早困觉。”爷爷说:“我早就困了,边拾边困。”
  农家称人粪叫大粪,畜粪叫小粪。种地,肥料是个大问题。所以,那时家家都养牲口,无非有马骡、牛驴之分,用它们干活是一,还靠它们攒粪。一个家庭人再多,积攒的大粪也是“入不敷出”,舍不得直接施到地里,就在场院或平整地面上晒成干粪,留待播种“精品粮”小麦、大豆时用。一有闲时,有点钱的家庭就套车进城,到粪园子(专门卖粪场所)或者居民家买干湿粪。说法是,城里人生活好粪便有质量,他们自己又不用。
  一次,笔者父亲和邻居结伴进城买鲜大粪。怕买不到,鸡叫头遍就出了车。笔者和小两岁的邻居孩子忠岐,想见识一下马路上的电灯,非跟车去不可,大人依了。路上突然起了风,害怕着凉感冒,大人就吆喝别睡着,或者故意颠簸大车干扰。过午,买足粪往回走。孩子坐在自家车的车厢一边。大人也实在太困了,眯缝着眼赶车。傍黑到家,卸粪时,邻居突然大叫:“坏了,掉了孩子啦!”大家赶忙围过来到处找,发现忠岐此时躺在粪汤子上仰天大睡呢,他的脑袋下面垫着一块砂石。这是卖粪人为了压秤掺在里面的。若没有砂石,说不定就……孩子平安,谢天谢地!笔者父亲却气不过,说:“回去找他算账去!”邻居抹了一把惊出的汗,叹道:“算了,这块石头买得值。”于是,忠岐在小伙伴中得了外号“臭石头”,据说被叫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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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军侵扰百姓艰难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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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平安宁的乡村生活被入侵的日寇破坏了,匪患猖獗,村中绑票事件时有发生,村民战战兢兢度日。日本人逼着村民修路,占据流饭桥为据点,并将集市定在河东猪圈村,将抓到的抗日人员在集市上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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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绑票随时发生 村民战战兢兢
  那时土地私有,也受法律保护,有多少、买卖、搭换、继承、转让等,地契上都盖有土地所和丈量人的确认图章。户与户之间的地界,往往在两头培植桑树墩子,利用两点一线的几何原理取直。社会动乱、黑帮横行,土地多了往往成为绑匪的猎获目标,有楼者更甚。许多家庭都有自卫武器——木柄手榴弹或者鞋油盒状的“落地轰”炸药,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使用。炸药放在屋里门口上方的龛窝里,一听绑匪敲门,又喝不退,就迅疾抽出一个能活动的砖头,一下子推出去,落地轰的一声,把贼人伤毙或吓跑。这样可自保一时,不能自保一世。安安稳稳睡大觉,一觉到天明,穷人富人都享受不到。据说哪个村的财主盖了三层楼,压过了盖二层的,招来本村富人嫉恨,引来绑匪勒财撕票,验证了俗语“盖了楼,平了头(丢脑袋)”。绑票组织是一个永远解不开谜的黑暗世界,只能用小说虚构。铤而走险、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路径,想必有着自足日子的人不会问津。笔者奶奶、母亲两代女人遭受过绑票,都是卖了地才赎回来的。记得奶奶曾说:“我还捂着眼,就听一个说,绑住这张家老婆子,家里过两年日子就不犯愁了……”村里制鬃户王某家夜晚进了绑匪,邻居呼喊,绑匪受惊,从墙上跌下伤了腿,对拿着棍棒出来的王某哀告说:“一家人指着我吃饭,放了我吧……”抓贼容易放贼难,主人恐怕惹着马蜂窝,给他养伤几天,打发几个钱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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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伪狼狈为奸 强修据点公路
  1938年年底,占领潍县的鬼子为了强化对抗日力量的防范和剿灭,就在流饭桥、一孔桥据点之间,经过十几个村庄,强行修了一条公路。
  孙家公路段在村西万家埠西麓,设计12米宽,高出地面大半米,中间略呈饱鼓状,有水即泻。沟里种上刺槐和棉槐,斜坡植草,任其生长,以图保护。路面用石灰、砂子、黄土夯实,且笔直无弯。占经孙家土地2里许。日本人强迫村民修路,虽然不长,但在工具极为原始的条件下,又加上期限短促,只得靠“人海战术”。村里的青壮年都被赶出来,掘地抛土,扬锤夯基,培墩(土墩)瞅直……乡里随时来人督工,传达日本人旨意。公路大体面目出来以后,县城里还下来了腰间别着匣子枪的日本技术员,支起三角架置放仪器,测量曲直,稍有出入就呜哩哇啦地命令返工。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二鬼子”蹀躞着跑来跑去,甘愿效劳。村民们敢怒不敢言,忍声吞气干着。路面成形后,两旁又埋电线杆,据说是从张店、淄川一带拉来的松木,下端好像用火烧过。笔者好奇去看过,听大人说,这样不易腐烂。
  这条公路缘于军事目的,必然会遭到抗击力量的破坏。日伪汉奸沆瀣一气,绞尽脑汁护路,让各村自行负责路段安全,出了问题杀罚勿论。马家村至西营村路段,一个看护人被杀,路上还掘出了地雷,吓得车马行人好久不敢上路。路是靠长期行走压实的,不走了就经不住雨打水冲,这叫鬼子芒刺在背,伤透脑筋。在日本宣布投降后的1946年春,村民们兴高采烈地拿着锨、镢、二齿子去铲平了公路,退路还田。笔者爷爷铰回一段十几米长的电线,晾晒衣裳用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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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徒领头抓人 孙家集市夭折
  流饭桥据点被“考团”化装奇袭后,鬼子恼羞成怒,把据点周围的民房强行拆掉,把集市赶到河东猪圈村(今河东村)。他们抓到抗日人员或者家属,常到集市上示众,或斩首辱尸,对周围民众刺激很大。包括几位孙家村完小老师在内的乡村头面人物,就密商在孙家村立集。
  立集的最早提议人是高小国文老师于子和,他是济南乡师毕业,曾参加过地下党活动,受挫后回乡,专志教书。他说:在孙家立集,躲出日本人好几里,眼不见心不烦,还可方便师生、带动周围经济,也算造福乡民。他的提议立马得到了兼职乡长的王志超和陈纪堂的赞同。他俩被村民视为定“乡”神针,话有分量,广有人脉。支持者还有教师于恩庆、孙甲恩、丁金书,以及富户于其俊、郎中于益川等。
  就是这么一些有来历、有背景的乡贤,1942年初秋聚议,要把愿景付诸行为。乡村立集不需要增添设施,无需资金投入,来的人多了,挎满篮子来卖、挎空筐子来买就是集。计划先立杂货市、再设粮食市、后增牲口市,以至成会。乡贤们亲自上门动员临街有空地的住户拆墙当市场。于其俊写了场地划分名称,如“蔬菜市”、“草编市”、“禽蛋市”等。陈纪堂字好,专门写了张贴到附近各村的告示。学校让学生回家告诉家长:农历逢一排六赶孙家集喽!
  来孙家村赶集的人越来越多,大有把猪圈集压过去的势头,惹怒了流饭桥据点的日伪汉奸,“煽动立集,皇军购买大大的不便”。鬼子就是这么横行霸道。东乡纪家庄子村人汉奸王育才领着几个人冲进学校,抓走了曾是他乡师同学的于子河,捆在孙家村南松树林子里拷问,是不是共产党幕后指使立集对抗皇军。幸亏王志超认识时驻前吕村的某杂牌游击队的一个头目,叫来几个人放枪射击,吓跑了汉奸们,于子和才得救。但建立半年多的孙家集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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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与抗战热血青年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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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家村不是革命根据地,但久积的反抗火种一旦点起,便熊熊燃烧。许多青年参军抗日,为家国冲杀,有的献出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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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流举事进村 富户纳粮缴款
  李华棣是辛正村人。大约1934年,他从县城中学辍学,举事拉队伍。李华棣从孙家村开始募集经费,他带着一帮人马,驻到了时任潍县三区杨家庄乡乡长王怀之家的楼上,声称不顺从就把他它给扒了,并在此给有5大亩以上土地的大户下了“请柬”,要人前来报知缴纳钱粮数。笔者家恰“达标”,收到的纸头至今还保存着。
  李华棣靠“吃大户”立身和发展,对靠制鬃富裕起来的亲大爷也没放过。孙家村乡长楼成了他的据点,延展到附近几个村子。“七·七事变”后,李华棣听说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捶胸大骂。日寇占潍招抚汉奸队伍,也打过他的算盘;国民党方面也想收编他,拟委“鲁苏战区挺进第一纵队第一特务大队”队长,当时臭名昭着的秦三是“第二特务大队”队长。李华棣闻讯,拍案大骂:“把我和秦三并膀?他是土匪,算个鸟!”既然不顺从,当局就把他定性为“土匪”……李华棣没有就范,倔强冥顽,势力发展到六七十人,20多匹马,机关枪、手枪都有。由于没有正确的政治方向和军事目标,他的队伍中走了不少人。
  1938年11月,中共发出建立全国抗日统一战线的号召,李华棣成了争取的对象。次年年初,八路军泊子(潍北)指挥部派人来对他晓以民族大义,并给他安排了“八路军山东纵队五支队三营副营长”的职务,李华棣欣然接受了。他往返泊子数次,输送了一些人员,并接受了重招旧部、以最短时间汇聚到大部队去的任务。大约11月下旬的一天,李华棣化装离开泊子,傍晚到达柳科村,受到潍县地下党的接待,在一小店进餐时,国民党暗杀团突然出现,激烈搏斗,寡不敌众,警卫员牺牲,他被押解到高里警察局关押,几天后就义于大于河河滩上,时年33岁,华丽转身为抗日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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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考亲自招兵 二牛壮烈牺牲
  潍县独立一团团长考斌之,人称“老考”,部队称“考团”。老考四姨家就在孙家村。他被日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为防敌人斩草除根,他把头生儿子福生放到姨家,有几次行军经过这里,或者来领回孩子换藏匿地方,就把战马拴在笔者家的老槐树上。他和笔者简单对过一次话,听到学校正在教唱抗日歌曲《向前进攻》等,鼓励说:“是的,我们打不完小鬼子,就靠你们长大了再去进攻!”
  老考亲自从亲戚中招兵,从不强逼硬拉。他四姨本家有个叫孙二牛的小伙子,家境极为贫寒,了解到这一情况,他把人叫来,问愿不愿意当兵,对方说愿意;问图什么,对方说要活下去啊。老考起身一拍他的肩膀,说:“好,赶走小日本,好日子就来了!”二牛机灵勇敢,入伍后分在了特务营,多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考团在东毕家村驻扎时,被日伪军包围,他们冲出村围子墙,在坟地里与敌人展开了周旋。二牛借助坟头掩护,一手一枪,左躲右闪,毙伤多人,并吸引了火力,掩护战友撤退,再次探头时,遭到敌人猛烈攒射,不幸饮弹牺牲。老考闻讯后很悲伤,指示军需处用厚棺安葬,并用银元抚恤了二牛爹娘。老考还招了姨家表弟孙肇祥、邻居孙忠廉、孙忠信等人。
  那时当兵只是要找个出路。国民党正规部队招一人,就给乡里8块大洋,一次了断,俗叫“卖八军”。杂牌军招兵,人们疑心重重不肯去,就有强拉现象。解放战争国民党节节败退,补充兵员,没人肯去,死拉硬拽,那可真叫“抓壮丁”了。
  村里还有些青年抗日入伍,事迹不详,名字犹记,在此写下以示纪念吧。于济平长子于金龙参加了国民党空军,一去不回,杳无音信。1938年左右,国民党石友三部队驻军孙家村,贫家于吉太、孙长疃、孙文升跟随部队去了,不知结局。孙忠信从考团回乡探亲,途中被日伪特务抓住,父亲哀求无果,被狼狗活活咬死。刘进和去了东北抗联,家乡无人知道他的部队番号。孙忠裕参加地方部队当小兵,后转八路军。王训之先当杂牌军小兵,后投八路军,解放战争中牺牲,迁墓家乡。王怀之三弟王甚之当汽车司机,南下四川,与家中失联多年,后得到消息,说参加了开赴缅甸的远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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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装成日伪军 解散了奴化班
  日寇对中国人实施精神统治,在流饭桥据点设立奴化教育班就是例证。
  大约1938年秋季的一天,笔者所在的三年级班进来了校长、村长、保长和一个陌生人,说要选学生到流饭桥上学,光脑子机灵不行,还要家里生活特困难的,那里管吃管穿,一个月回家一次,家长想孩子去看,也免费招待……天上掉馅饼,“救世主”下凡,多诱人啊!可小学生没主见,只听他们天花乱坠地说。两三天后,共被物色去了八九个,二年级的也有,笔者记得名字的是同桌王训之,家是王固庄的胡同光,徐家人徐德刚、徐浦。几个月后,笔者偶然遇到王训之,听他说,国文从头学起,中国人教,很好听的国语。一个日本人教唱日本歌曲,歌词呜哩哇啦,听不懂,据说有可译“大东亚如海日”的赞美句。那个日本人戴眼镜,穿呱哒板(木屐),上课也背着大盖子枪,还时不时把一个东北口音的翻译叫进教室,说他就是大家的榜样:一年后,你们就学日语,等长大精通了,为皇军服务,挣钱大大的……笔者问王训之,想家不?他说,咋不想,一想就哭。每礼拜六每人分一块糖,让在教室前面打打木板球(也叫三毛球),可谁要想出去,没门!门口拴着狼狗,家长只能隔着木栅门瞅瞅自己的孩子……
  到了次年冬天,笔者碰到了胡同光、徐浦,徐浦说,是考团解放了他们。据说考团化装成日伪军,押着一帮“俘虏”进了据点,一举生擒了数十人。一名战士走进教室,宣布说:“孩子们,别再上当了,你们是被日本人用小恩小惠骗来受奴化教育的,将来要当狗汉奸、臭翻译。现在都回家,吃你们爹娘做的(饭)去吧!”这些孩子没有回到母校复学的,可能耻于这段经历,也可能担心延误了时间无法插班。笔者1945年离开家乡前,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后来听说王训之成了革命烈士。
  本期图片均由张建国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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