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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19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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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陈炳熙


  永远的陈炳熙
  2012年7月16日  撰稿:陆万胜
  在许多人的眼里,陈炳熙既是让国画大师郭味蕖惊叹的“画界之奇才”,又是令京剧名家杜近芳刮目相看的行家。他充满智慧、学养深厚,他用整个生命在写作,家乡的人和事在他笔下充满了诗情画意。5年前的7月25日,他虽然带着未了的心愿离开了,但他的文学创作却为读者留下了不尽的美的享受,就像一杯陈年的酒,醇香悠远。
  封面图片:年轻时的陈炳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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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书相伴忠厚为本
  陈炳熙出生于1934年11月5日,潍县城是陈家世代休养生息的故乡。据生前陈炳熙先生讲,他的祖父、父亲没上过几年学,但却终身诗书相伴,具有极高的学养。陈先生出生时,正逢国内战乱,日寇侵华,社会经济凋敝,民不聊生,陈家的境况也不景气。1948年,年仅14岁的陈炳熙先生便就职于潍坊市文工团,从事演艺和文化管理工作。当时潍县刚刚解放,还未脱离稚气的陈炳熙,满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以他良好的艺术天赋,成了文工团的台柱子,进团的第一年,就主演了大型歌剧《三世仇》。陈先生曾不止一次的回忆起这段充满激情的岁月,当时的潍坊市文工团诞生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国内各大战场依然炮火连天,所以,文工团演出的环境十分险恶。陈先生说,那时,经常到前线演出,枪炮声时而在身边响起,子弹经常呼啸着擦过头皮,但年仅十几岁的陈炳熙同文工团员一起,坐骡车、乘月夜、赶乡路,为前线将士演出。
  1954年,陈炳熙先生以超常的智慧和深厚的文化素养,考入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师从著名学者徐中玉、施蛰存、钱谷融等深造学习。学习期间,陈先生表现出了文学创作的才能及深厚的学养,深得这些名师们的赞赏。当时,著名学者钱谷融看了他的习作曾感叹:陈炳熙今后无论是从事学术研究,还是从事文学创作,都将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前程是不可估量的。
  1958年,陈先生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当时,凭陈先生的才华,完全可以在大城市选择职业,但他却出人意料的回归故里,分配到了家乡任教。他曾在潍坊师范、潍坊一中、潍坊三中做语文教师,并无怨无悔,忠于职守,他再三向组织表示,做一名合格教师,是他一生的夙愿。据陈先生说,他的家庭成员有一个好的传统,即无论家乡多么贫困,他们都不愿意离开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在道光年间,陈先生的一位先祖考中了进士,但他依然辞去京官,回到故里读书治学,收集金石,著书立说。
  陈先生是家中的长子,在他的童年时代,其父靠搜集古玩字画,惨淡维持家计。生活虽然清苦,但也乐在其中。由于其父勤奋好学,旧学功底扎实,知识渊博,对子女的教育也十分严格,诗书礼仪,在陈先生的家庭内相继传承。据陈先生写的《给父亲的信》一文中透露,在陈先生离家的几年中,共收到了父亲的127封信,不可谓不多,而且大部分是用毛笔写在彩笺上的。从这些信中可以发现,其父用词文雅,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行文也十分考究,尤其是那书法颇见功力,可见其学养的深厚。信的内容,主要是鼓励其子勤勉读书,立志成才,报效社稷百姓,孝敬长辈之类。陈先生的少年时代,且能作文赋诗,并喜欢美术戏剧,显示出多方面的才华。
  自1951年始,陈先生的文章开始见诸报刊,最初,陈先生主要结合工作,写了若干戏曲评论,刊载于北京、上海的《戏曲报》《人民戏剧》《中国戏剧》等报刊上,引起戏剧界的关注。但是鲜为人知的是,当时作者年仅17岁。
  20世纪60年代初,陈先生初试新诗的创作,作品发表在权威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等国内颇负盛名的报刊上。进入80年代以后,陈先生以丰富的文化底蕴,尝试着用古体诗的形式反映新生活,深得读者、诗人、专家的认可。《诗刊》的主编给陈先生写信,赞扬他的古体诗写得颇为专业,自愧不如,愿以陈先生为师。直至陈先生辞世之前,还曾同笔者谈论古体诗复兴的社会现象。言谈间,兴奋之情,溢于言词之间。粗略统计,陈先生发表的新诗与古体诗共计200余首,大多发表在著名的报刊上。
  陈先生在“文革”结束以后,开始创作小说。陈先生一共创作了一百多篇短篇小说与中篇小说,发表在《十月》《收获》《当代》等全国大型文学期刊上。后来,作者又选择83篇,结集为《流动演员》《雍和宫的雪》《市场街的夜》。陈先生的小说作品总量不足百万字,可篇篇为上品,深得作家、学者、读者的赞赏,评论家称其为是“真正的短篇小说”,“应在中国当代文坛占一席位置”。
  陈先生还发表过散文作品,其散文写得情真意切,优美隽永,内容涉猎广泛,文笔清新高雅,大有“五四”文化大师之遗风。尤其是陈先生写的科普散文,曾在科技、文化以及整个社会引起反响。
  陈先生的才华,还表现在绘画、书法、鉴赏等方面。陈先生在文化演艺界工作时,就参与过戏剧舞美的设计,“文革”时,“文字狱”猖獗,陈先生又以绘画充实那漫长而无奈的时光。无心插柳柳成荫,陈先生的美术作品问世后,美术界人士就给与了赞赏和认可。当时,被遣返回家劳动改造的中央美院教授、国画大师郭味蕖先生在扫街之余,曾暗中与陈先生有过交往,他看到陈绘制的各种动物,由衷的赞叹陈先生是“画界之奇才”;当中国科学院发现了陈先生的动物画,立即向他发出邀请,欢迎他到中科院工作,专心绘制动物图谱。中科院的专家这样评价他的画:逼真形似胜摄影,生动传神压丹青!
  陈先生的书法也深得书家的赞誉,评论陈先生的字采孙过庭、何绍基、于右任、郭沫若之风,同时,又自出新意,字里行间透露着才气和智慧。
  陈先生还是一位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专家,他不但对《红楼梦》有精深的研究,并写了数篇论文,发表在全国著名报刊上。陈先生还潜心研究以《聊斋》为代表的中国文言小说,写出了《中国古代文言小说艺术新探》《聊斋境界》,先后发表了百余篇学术论文。
  潍坊是一个地灵人杰、具有丰厚文化积淀的地方,文化的沃土哺育了不少的文化名人,陈先生就是其中一位集大成者,是潍坊文化当之无愧的代表。
  独创丹青新技法
  中国传统的文人,往往在诗、书、画等几方面皆有所建树。陈炳熙先生在年轻时代就显露出了文学创作的才能,同时,他在绘画、书法等几方面的天赋也极为突出。
  据陈先生讲,他自幼喜欢绘画,尤其是对那些形态各异的兽鸟鱼虫,更是情有独钟,喜爱万分。幼时,陈先生就产生了饲养小动物的嗜好,并观察动物的形态、外貌、生活习惯等,后来,就开始学着用笔墨把小动物的形象绘制下来,坚持数年,掌握了动物画的技法。陈先生学习绘画,尽管没经高人或名师的指点,但他凭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刻苦用心的努力以及对人生和大自然的热爱,终于将各种动物以及纷呈多彩的大千世界,生动形象的描绘出来。
  生前,陈先生在谈话中透露过,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求学时期,他就为系里绘制中外文学家画像,还在校报上发表过漫画。所以,在大学的几年里,陈先生是制作学校墙报、黑板报及学生自办刊物的骨干。尽管如此,陈先生从不把自己的才能视为高人一头的资本,他依然表现得那般谦虚谨慎。记得与陈先生共事相处期间,陈先生曾多次登门造访,有一次,恰逢只有我五岁的女儿在家,女儿正在用各种颜色的蜡笔,在纸上涂鸦。陈先生笑容可掬地走到女儿身边,拉一个低矮的马扎坐下,开始给女儿讲述怎样画熊猫。女儿听得入神,要求陈先生画一只。于是,陈先生在女儿涂鸦的本子上,几笔勾勒出一只憨态十足的大熊猫,看上去,似乎有触摸到熊猫的毛茸茸的感觉。我回家后,目睹了陈先生的画作,顿时,感到惊讶与震颤!与陈先生相处几年,竟不知他绘画的天赋如此超人!我认识不少丹青的专业人士,也粗知一点鉴别书画的知识,相比之下,陈先生的绘画,即使在书画界也应属上品。
  据陈先生讲,“文革”后期,“文字狱”依然桎梏国人,在那些岁月,赋诗作文是不可能了,违心地写那些“莺歌燕舞,形势大好”之类虚夸赞美文字,又是陈先生绝不能为之的事情。有话不能说,有感不能发,这对于一个有使命感、有责任心的知识分子来说,是极为痛苦的折磨。从这时开始,陈先生开始利用空余时间,绘制各种动物。绘画之道同文学创作的道理是相通的,首先,他开始搜集素材,当年,陈先生的收入微薄,家庭生活十分困难,尽管如此,陈先生仍自费参观了全国各大动物园,用他那架旧海鸥相机,拍摄了各种动物的形态。陈先生说:“这项工作的艰辛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我写文学作品,仅仅写了我人生中的人和事,我几乎没进行事前或事后的采访与搜集,而要画出各种动物,其中大多数动物是我没见过的,在各动物园里,凶猛的动物均关在严密的铁笼里,这样,拍的照片就不可能清晰,更何况有些动物经常耍脾气,玩大牌,不愿见游客,躲在室内,不肯见面,这样,我也只好等上几小时!”有时等在数九寒天,有时等在酷暑盛夏,陈先生以他特有的执着和毅力,搜集到了尽可能全的动物资料。
  接下来,陈先生就如何画好这些动物,也是费尽了心思。对采用外国的油画或水粉的形式,还是采用中国的水墨画的形式,陈先生反复做了实验,觉得都不理想。于是,陈先生经过琢磨实验,借鉴传统的技法,开始选用卡纸,自行配置颜料,绘制初稿;然后,再将初稿放到水中浸泡数时,经晾干烫熨,再进行第二次绘制。陈先生坐在马扎上,将画纸铺在一个方凳上,以他惊人的毅力,绘制了200多幅动物画,他成功了!1979年,陈先生携带他的动物画,参加了山东省第一届科普美展,获得了一等奖,并选送中国美术馆展出。山东省科技出版社出版了陈炳熙先生的《动物画集》,该画集出版后,好评如潮,省《大众日报》接连发表文章,给陈先生的画作以极高的评价,称“所绘各种动物,栩栩如生,神气活现。”《山东画报社》也接连发表陈先生的动物画,省外的一些出版社也以陈先生的动物画作为内容,出版了各种组画、挂图。1994年,久负盛名的湖南美术出版社社长、著名油画家萧沛苍亲自担任编辑,出版了陈先生的《动物画谱与画法研究》。这位资深的美术编辑撰文评论:陈炳熙先生,中文教授,以文学为业,但对动物的喜爱和处事的执着、痴迷的韧劲,使他在动物画谱的绘制上颇有建树。他认为先生的绘画实践,以为动物画谱的绘制补了缺憾,作出了贡献。
  有人说,陈炳熙先生的书法,远继唐代的颜真卿、宋代的米芾、清代的孙过庭、何绍基,以及现代的于右任、郭沫若,以行楷或行草见长。生前陈先生说过,“我学习书法,并没有走学习书法的套路,我既没有临帖,也没练习过正楷。”书法行家观赏陈先生的书法作品,无不认为,陈先生的书作,颇显功力,既呈米芾之遗风,又显何绍基、于右任、郭沫若之精神。其实,正如一位哲人所言,艺术以人格为先,技术位次,倘若其人没有扬善弃恶之胸怀,肯定不会虚心向前辈学习,更不会向今人学习。陈先生处处崇尚古之圣贤,并对现代的于右任、郭沫若等人推崇备至,对当代的书法界名人陈君藻、陈寿荣奉为学习楷模,再经过陈先生的刻苦钻研,才能融各家之长,成一代书法家!
  丰子恺在他的一篇文章里说,圆满的人格好比一个鼎,真、善、美好比鼎之三足,真善生美,美生艺术。陈炳熙先生的为人,为文,为画,为书,其中的真善昭然天下,其美也就自然蕴含其中了。所以,陈炳熙先生及他的作品,足以代表潍坊文化发展的一个时代,一段历史。
  小说使家乡充满诗意
  陈炳熙先生涉足文学创作,最初是以新诗的形式崭露文坛的。后来,陈炳熙先生受某些社会现象的激发,即兴创作了200多篇散文,其中那些介绍科学知识、呼吁人们要热爱生命、热爱大自然的“科普散文”引起了社会及科技界、散文界的关注,陈先生创作的散文,大部分被各种文集及《中国新文艺大系》收录。纵观陈先生的文学创作,正如著名文学评论家丁尔刚先生所说,“小说是陈炳熙先生的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
  陈先生自“文革”结束后,正式开始小说的创作。从1981年始至2008年,陈先生共发表小说100余篇,分别发表在《当代》《十月》《收获》《小说界》等著名大型文学刊物上。作者从中精选83篇,编为三个结集,即1989年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流动演员》,1996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雍和宫的雪》,以及1997年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市场街的夜》。其中多为短篇,只有个别篇章,可谓中篇,没有长篇。生前陈炳熙先生说过,他并非没有创作长篇的计划,只是所掌握的素材,还不足以整合为鸿篇巨制,所以,未曾动笔,陈先生却驾鹤先行,给读者,给中国文坛,也给作者本人留下了不尽的遗憾。
  当然,评论一个作家的成败与得失,并非以其文学作品的样式、规模及数量来论高下。就陈炳熙先生百篇小说而论,其内容的深刻,技巧与文法的娴熟与精到,以及整个作品含蕴的艺术感染力,均堪称小说的上品。著名学者田仲济在《流动演员》的序言中说:“陈炳熙的小说,十分像契科夫,也像莫泊桑”。著名文论家钱谷融教授在为《雍和宫的雪》作序时,竟对陈炳熙先生的作品爱不释手,他称“陈炳熙是用整个生命写作,他的作品,处处流淌着真性情,跳动着他心脏跳动的内在节奏,因此使人感到亲切醇厚。”著名文学评论家丁尔刚则赞叹说,“陈炳熙先生的小说,显示出流金溢彩的才华,是全国为数不多的享有盛名的小说作家。”
  在当今浮躁的社会,炒作与虚夸甚嚣尘上,陈炳熙先生的作品悄然流传,在默然无声中被越来越多的人们和专家所认识,这足以说明陈先生作品的巨大生命力。时间对作品的检验是最具说服力、最具权威性的,有许多作品,发表时纷纷扬扬,名噪一时,时过不久,便销声匿迹,飘散得无影无踪。然而陈炳熙先生的作品,却如同陈年的美酒,醇香悠远,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读者。记得陈炳熙先生在生前极为推崇蒲松龄及他的《聊斋志异》,陈先生说,蒲公就是以一部短篇集,熠熠生辉地立于世界艺术之林!
  陈炳熙先生小说创作的时代,是一个中外文化交流碰撞、各种流派多彩纷呈的历史时期。然而,陈先生力排众议,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使他的小说创作成为反映时代与社会的一面镜子。陈炳熙先生在他的《论小说》一文中,曾明确阐述了他的创作观:他说,小说创作的规则,必须从生活之源去寻找题材,必须是与人有益的而又是未经发现的。田仲济先生在《流动演员》的序言中说:“陈炳熙先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可能田仲济历经沧桑,坎坷多难,难免心有余悸,又担心有人误解而中伤陈炳熙先生,于是又补充说:“陈炳熙先生属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
  其实,现实主义的本质,就是要求文学艺术要真实的反映现实,无论是还原现实,还是批判现实,真正决定一个作家、一部作品的精神高度和艺术价值的是作品内容是否符合社会进步这一价值目标,作品是否具有鲜明的历史感和时代感。
  陈炳熙先生在他的百篇小说中,塑造了各式各样的人物,这些人物,几乎都与作者的生活与经历有关,或者说,都是作者生活的组成部分。陈炳熙先生的生活范围是比较宽泛的,他的一生尽管工作在文化教育领域,对本领域的人或事耳熟能详,于是,陈先生的笔下就有了演员、画家、艺人、作家、教师、琴师、鼓手等人物形象。同时,在生活中,陈炳熙先生的交往甚广,于是,陈先生的笔下又有了医生、火车司机、理发师、厨师、学生、青工、营业员等人物形象,在这些人物中,有许多都是陈先生终生相伴的挚友。陈先生在自己的小说作品中,很明确的告诉读者,他写的就是生活中的快友、茶友、莽友、诗友、酒友、故人,了解炳熙先生的,甚至可以不假思索的指出小说的原型。
  然而仅仅记录生活,还不能成为优秀的文学作品。陈炳熙先生没有照搬生活,而是剔除了生活中的芜杂、平庸的材料,经过艺术的虚构,使小说中的人物高于生活原型,即所塑造的人物既具有生活的本真,显现着生活的鲜活与生动,同时,又要使笔下的人物投射出思想的光芒,这就是作者点石成金的艺术功力!细读陈炳熙先生的作品,且熟悉潍坊这座城市生活的读者,几乎都有这样一个感觉:陈先生写的是身边的人物,是目睹的事件,正如钱谷融先生所言,“陈炳熙先生的小说,真切,自然,朴实无华。”
  家乡的沃土滋生了陈炳熙先生的小说,陈炳熙先生的小说又使家乡的土地充满了诗情画意,并艺术的展现了一幅家乡的风俗长卷!有人说,老舍作品刻画了北京地区的风土人情,刘绍棠的小说描绘了运河两岸的风俗画卷,而陈炳熙先生这幅洋溢着浓郁家乡文化特色的长卷,第一次将家乡的黎民百姓活灵活现的镌刻在这幅长卷上,为此,潍坊的百姓,在潍坊工作过、生活过的人们,应该向陈炳熙先生鞠上一躬!
  陈炳熙先生的小说的艺术成就表现在各个方面,譬如说,陈先生小说的语言十分凝练、含蓄;写人状物,注重细节,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能再现生活的生动性;叙述方式选择恰当、巧妙,陈先生的小说大多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灵活自如,显得亲切自然,读来如行云流水,又起伏曲折,跌宕有致;陈先生小说的结构严谨、奇巧,布局云遮雾罩,直到结局,方令读者豁然开朗,或开怀大笑,或不忍释卷,留恋而三思。著名评论家丁尔刚先生在评论陈先生小说艺术成就时,概括为“小说的诗情画意”是陈炳熙小说重要的艺术特色,并与内容表现上的“写实”,“形成审美的两翼”,笔者认为十分准确。
  陈炳熙先生具有深厚的文化功底,又精通戏剧、美术、书法、文学、舞蹈、雕塑等各艺术门类,领略其中三昧。陈先生在学校工作期间,讲授写作课、古典文学课,所以,富有创造天赋的陈先生,有能力将诗情画意融于小说,并在小说中创造一种诗画般的艺术氛围,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活动其中,从而产生了撼天动地的艺术感染力,读者欣赏陈先生的小说,将会受到不同凡响的艺术熏陶和感受!仅读部分陈炳熙先生小说的标题,如《夜歌》《微雪》《夕阳依旧》《江上月夜》《雨中鹭鸶》《昨夜风雨》《烟树依依》,从这些标题中,似乎已经体味到陈炳熙先生的小说的浓浓诗情与画意。“意境美”是陈炳熙先生小说的特色。
  陈炳熙先生的文学创作,为读者留下了不尽的美的享受,他的作品,尤其是陈先生的小说,将会被越来越多的读者所认识,所欣赏,所看重。陈炳熙先生的文学作品,应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留下重彩的篇章。
  身正学高方为师
  1958年夏,陈炳熙先生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面临人生选择,陈炳熙先生毅然决然地婉拒了大城市诸多单位的邀请,回到了生养他的这方土地——潍坊。
  陈炳熙先生在20世纪50年代初,即在升入大学的前几年,曾在剧团和文化行政部门工作。大学毕业后,陈炳熙先生一直在教育系统工作,直到生命结束。陈先生的教师生涯可分为两个阶段:即中学阶段和高校阶段。
  回到故乡后,陈炳熙先生先后在潍坊师范、潍坊一中、潍坊三中任语文教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陈炳熙先生凭自己渊博的知识,深厚的文化素养,以及正直、宽厚的君子风范,足以做一名优秀的教师。但是,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是非混淆,黑白颠倒,陈炳熙先生尽管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全身心地教育孩子,他不仅教学生知识,还以自己模范的举止言谈,为学生树立了榜样,陈先生成为学生最受欢迎的教师。但到期末教师们在评功论奖时,表扬榜上总是没有陈先生的名字。
  1966年夏,潍坊这座小城也毫无例外地卷进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动乱,动乱开始没几天,陈炳熙先生就从讲台被赶进了牛棚,进行无端地隔离审查。当时,驻校的工宣队长强迫他承认所谓的三反罪行,将陈炳熙先生关押在一间地牢里,严刑酷逼,陈先生伤痕累累,身上血迹斑斑,但陈炳熙先生依然慷慨陈词,毫无惧色。关押月余,当工宣队长登门索要“交待”时,陈先生面前依然是一摞白纸,一字未写,只是白纸上敷了一层灰尘。“文革”长夜十年间,陈炳熙先生未写过所谓的揭发材料,他以自己的瘦弱身躯,彰显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舍生取义的君子之风。
  后来,陈炳熙先生被安置到学校标牌厂进行“改造”,这个标牌厂是学校办的家属小厂,陈炳熙先生在这个小厂里,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十年。有一位曾同陈先生共事的标牌厂的工人说:“陈老师这粒种子,无论埋在哪里,都会长成参天大树!”。在标牌厂“改造”期间,为了工作需要,陈先生苦练书法。同时,陈先生还掌握了各种美术字的制作,使这个小作坊式的标牌厂效益大增,名声大震,陈先生也成了远近闻名的书法家!
  “文革”结束以后,陈炳熙先生调到昌潍师专中文系任写作课教师。当时,我刚大学毕业,比陈先生早半年分配至师专,并同陈先生教同一课程。记得陈先生曾多次登门,同我商量如何上课的事,其谦虚的态度,令我诚惶诚恐。当时,尽管同陈先生相处时间不长,但我早就知道,陈先生出自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富有深厚学养,无论哪一方面,陈先生都是我当之无愧的老师!于是,我向陈先生汇报了当时全国高校写作课开设情况,又同陈先生统览了能见到的写作教材。我注意到,陈先生眉头紧锁,沉思良久,讲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写作教学,不能只讲一些正确而无用的原则,关键要学生学会写文章!”陈先生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并成为我教学的重要原则。在以后的教学中,陈先生总是结合自己的作品与写作体会,将写作课讲得有声有色。另外,陈先生还因材施教,个别辅导,许多热爱写作的学生,在陈先生的指导下,毕业后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记者,或是政府的宣传干部。
  后来,陈先生改教古典文学。这门生僻、艰涩的文学课,自陈先生任教后,成了学生最受欢迎、也是受益最深的课。数年前,我担任了中文系主任,我发现有的教师情绪低落,认为在师专工作前途暗淡,不能施展其才能。也有不少学生认为,考进师专这样层次低的高校,学不到真本领,大有屈才的感觉。为此,我曾在许多场合给师生讲:大学,大学者支撑也。要论我们的教师,总体上肯定与不少的名校教师有差距,但是,就个体而论,我们也有引以为豪的教师,陈先生就是一例。陈炳熙先生能将一部《红楼梦》熟得几乎能掩卷背诵,几个版本的异同优劣如数家珍,陈先生研究《红楼梦》的数篇论文,均发表在《文学评论》《红楼梦研究》等权威期刊上。另外,陈先生在文学创作、书法、绘画、评论鉴赏、民俗研究等诸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专业层次。这样的全能大师,当今高校,能与比肩者寥寥无几!我告诉学生,大师就在你身边,不要熟视无睹,甚至怨天尤人!学生、教师听之,愿在陈先生的指导下,努力长进。
  陈先生去世后,他的学生通过网络,表达了对陈先生的思念之情。有位学生写道:“陈炳熙先生是我最尊敬的老师,他的古典文学是我们评价最高的课。当时,陈先生教先秦文学,先生儒雅的形象,不疾不徐的语速,抑扬顿挫的语调,尤其是对古典文学篇章的评析,深深地令我们折服。”类似这样的贴子,不计其数。
  陈炳熙先生为人谦和平易,也是众口皆碑。人们说才高往往清高,才高者往往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人的傲慢与卑睨。陈炳熙先生恰恰相反,他是越有才华,越受到社会的褒奖,越是谦恭。记得有一年的教师节,我去看望陈先生,当时陈先生已退休,谈话间,我谈到系里有一位女生,家庭经济拮据,夏天,她只有一件衬衫,于是,只有到晚上同学入睡时,才偷偷将衬衫洗上,第二天凌晨,无论衣服干否,再穿在身上。中午,同学就餐完毕回宿舍时,她却溜进餐厅,捡吃餐桌上残余的馒头。我说不清为什么当时要讲这件事,陈先生听毕,半天没讲话,而眼睛变得浑浊,不一会儿就泪流满面了。离别时,陈先生叫老伴找了一包袱的衣服,郑重地对我说:“拜托你转交给那位学生,这都是儿媳妇穿过的衣服,让她做替换吧。”陈先生把我送到小区的大门口,又塞给我六百元钱,并嘱咐我,要在其他师生不知道的前提下交给学生,绝不能让她知道馈赠人。我一一点头,觉得鼻子有点酸。
  为教学的需要,陈先生撰写了近百篇论文,出版了专著《中国古代小说艺术新探》《聊斋境界》,在国内学术界颇有影响。值得注意的是,陈炳熙先生的论文,大多刊于全国著名学术期刊,但没有一篇是靠托关系或交版面费而发表的,这在学术界造假成风、学风浮躁的今天,陈先生的治学态度更是难能可贵。
  陈炳熙先生从教期间,曾荣获曾宪梓高校教师教学奖,并连连被评为学校的优秀教师。
  受郁达夫影响最深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郁达夫的名字不应该为人们所陌生。五四时期,郁达夫曾是新文化运动的发起人,是新文学的重要代表作家,他同当时的鲁迅、郭沫若等新文学的先驱一起,创建了新文学的辉煌,开了中国文学乃至社会的一代风气。
  陈炳熙先生同郁达夫不可能有联系。郁达夫生于1896年,卒于1945年;陈炳熙先生生于1934年,卒于2007年,也就是说,陈炳熙先生11岁时,郁达夫已经在海外的苏门答腊失踪,年仅49岁。然而,郁达夫的不朽,在于他的作品代代流传,影响着不同时代的读者,尤其是郁达夫那率直、坦诚的性格,激越、强烈的爱国热情,对自由、民主的执着追求与献身精神,感动了人们,成为世人学习的英雄,自然,也成了陈炳熙先生这样的知识分子为人处事的楷模。
  1980年,陈炳熙先生还未抖落“文革”遗留给他的一身冤屈,还未来得及抚慰“文革”对他心灵的蹂躏与伤害,便匆匆提笔,写了一篇饱含真情的小文。这篇文章,是陈炳熙先生搁笔十多年后的第一篇,他之所以写这篇文章,无疑是压抑多年后遏制不住的呐喊,是郁积多年的疑惑、不平与愤懑的宣泄!这篇小文的题目是《郁达夫著作不能堙没无闻》,全文不足3000字,发表在1980年第5期《读书》杂志上。
  众所周知,世上没有无端的爱与恨。陈炳熙先生在自身遭遇迫害的危难岁月,仍心系郁达夫及作品的地位与评价,这自然出于陈先生对郁达夫真诚的热爱与敬仰。
  文中这样写道:对于举世闻名的大作家,“有人对他特别喜欢,有人对他特别不爱,郁达夫作品也难逃这一规律。”但是,“郁达夫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却是中外评者一律公认的。正因为如此,建国前出的作家文集、选集,郁达夫总在其列,建国后,茅盾同志主编的‘中国新文学选集’二十几种,在已故作家的十二种中,第三种就是《郁达夫选集》。后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新版的《郁达夫选集》时,在评价郁达夫的言辞中,由原来的‘郁达夫是五四以来有重大影响的作家’变成了‘五四以来有影响的作家’,取消了‘重大’二字。丁易在给《新文学选集》写序时,曾对郁达夫给予肯定,而且赞誉与悼惜之情溢于言表,而新版《中国现代文学史略》中,则变成了对郁达夫指责多于肯定,而且评价的文字大大缩减。作为一个重要作家的郁达夫,在史略中所占的篇幅少得可怜,而郁达夫的作品,现在竟也绝版而不准面世,似乎我国现代文学史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位伟大作家与作品。”为此,陈炳熙先生不顾自己的伤痛,竟先为已经驾鹤仙逝的作家郁达夫遭遇不公,而奔走呐喊!可见,郁达夫在陈炳熙先生心目中的地位。陈炳熙先生生前心仪的作家很多,这些作家都程度不同地影响着陈先生的创作和为人,郁达夫对陈的影响则最深切、最鲜明。
  我们在欣赏陈炳熙先生的文学作品以及回忆他的为人处世时,可以明显地察觉到郁达夫的影响。
  郁达夫出身书香门第,1913年赴日留学。当时国内政治黑暗,社会腐败。郁达夫郁闷、愤怒的同时,也激发其改造社会的激情与决心。他努力写作,为民主、自由呐喊,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郁达夫撰文猛烈抨击蒋介石。郁达夫还参加了许多抗日爱国团体,并担任组织、领导工作。“皖南事变”之后,郁达夫英勇揭露蒋介石的伪善面孔,组织华侨捐资抗日。郁达夫的一生,首先是一个革命战士的一生,他是一位英勇无畏的爱国英雄。正因为此,1952年,中央人民政府追认郁达夫为革命烈士。
  陈炳熙先生同样出身于书香门第,他在年仅14岁时,即在新中国成立前夕,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在剧团担纲主演新歌剧《三世仇》,为中国共产党的方针、政策宣传、鼓动。当时,他尽管年小,也经常坐骡车、乘月夜、赶乡路,为部队和群众演出。陈炳熙先生曾随剧团,冒着弥漫的硝烟炮火,慰问参加淮海战役的将士!“文革”中,他遭受迫害、中伤,身体和精神备受摧残,甚至在其父病危弥留之际,都不得与父亲相见。在“文革”的艰难岁月里,陈炳熙先生被批斗、游街,他拉车、推煤,过度的体力与精神折磨,使身心俱损,但陈先生不说半句违心的话,与当时的“文革”逆流做了英勇无畏的斗争。
  郁达夫才华横溢,从小就打下良好的古典文学的基础,其创作的文体涉及小说、诗歌、散文、论文、时评、杂文等各种形式。郁达夫著述甚丰,风格高雅,并开一代文学新风,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在郁达夫各文体的作品中,大家一致认为:以他的短篇小说为最佳。郁达夫在谈到他的文学创作时说,“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因此,他常常把个人的生活经历,作为小说和散文的创作素材,在作品中,毫不掩饰地勾勒出自己的思想感情、个性以及人际机遇。如郁达夫的小说《沉沦》、《银灰色的死》、《南迁》、《春风沉醉的晚上》、《薄奠》、《微雪的早晨》等,小说中“自我”的表现,成为小说的基本特色,郁达夫描写的社会,又都是“自我”观察到的社会。另外,郁达夫的作品中,又往往是以下层的知识分子为描写对象,每个人物都含蕴着作者的同情与对社会现实的批判。
  陈炳熙先生自幼好学,十几岁就开始发表文章。陈先生的作品,同样包括小说、散文、诗歌、杂文、学术论文、时评等,陈炳熙先生的小说同郁达夫一样,以中短篇为主。陈炳熙先生的中短篇小说,大部分也是以知识分子为描写对象,其中有画家、作家、书法家、文物收藏家、篆刻家、演员、琴师、导演、教授等在内的新旧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的形象,同样含蕴着陈炳熙先生浓郁的感情、个性及人生际遇。如陈先生笔下的亭九先生、宣志先生、君藻先生等属于旧式文人,唐文宁、路耕耘、林美云等属于新式文人,这些形象,几乎都具有一种共同的品格,即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下而形成的正直、宽容、爱国为民、舍生取义的气节、操守与德行。陈炳熙先生的小说,也多以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展开情节,这种自叙式的小说与郁达夫的小说有着惊人的神似。另外,陈炳熙先生的小说、散文的语言,也明显地表现出五四以来郁达夫等代表作家那种共有的典雅、简洁的特点。
  郁达夫和陈炳熙都喜欢旧体诗,而且所作旧体诗用词考究,格律严谨,在现当代人作的旧体诗中,二位的旧体诗可谓上品。记得陈炳熙先生的书法作品,多以抄录郁达夫的诗作为内容,可见,郁达夫无论在为人、为文等诸方面,均对陈炳熙先生有着明显的影响。这种影响,并不意味着陈先生在亦步亦趋地模仿,更不是说陈先生的作品是东施效颦似的拙劣之作,而是作家在人格修养、学识积累、技巧把握等诸方面达到相似层面的交流与融通,是在某种创作精神的指导下创作出的风格相近的艺术佳作。郁达夫与陈炳熙的文学作品当属此类。
  陈炳熙先生的一篇《郁达夫著作不能堙没无闻》,也惊动了劫后余生的文学界、教育界。陈文发表以后,对郁达夫的评价日趋高涨,关于郁达夫的纪念会、学术讨论会此起彼落,郁达夫的著作也毫不避讳地登上了书店的货柜。现代文学研究大师,与郁达夫共同战斗过的田仲济先生竟婉拒女儿调往高校的请求,特邀陈炳熙先生到高校工作,专事现代文学的研究工作。郁达夫的儿子郁飞,也落实了政策,走出了牢狱,安排到浙江文艺出版社工作。郁飞继家父遗风,知恩必报,邀陈先生在上海相见,二人虽素不相识,但一见如故,相见恨晚。陈先生从沪返乡时,郁飞送刚采的龙井茶,以示对陈炳熙先生的感激之情。记得那时间陈先生同挚友相聚,总是以郁飞的龙井款待,伴随着氤氲清香,说笑间,陈先生又流露出对郁达夫的殷殷仰慕之情,这种情怀同茶香一起,沁人心脾,令人难忘。
  从戏剧中汲取营养
  潍坊历史悠久,生活在这方土地的人们,在传承中华文化的同时,又结合地域特点,创造性地丰富和发展着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其中,戏剧在潍坊的传承与发展,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历史上的潍县,尽管城市规模不及都会,但其地理位置却非常重要。它位于山东半岛的中心,背靠大陆,面临海洋,经济文化繁荣,云集了一批饱学之士。另外,潍坊戏剧事业的发展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参与者多是一些知书达理的文化人,所以,戏剧发展具有良好的基础。20世纪初,老潍县的戏剧已明显地分为两大门类:一是以京剧为代表的旧戏,一是以话剧、歌剧为代表的新戏。抗战初期,老潍县城内曾组织建立了抗敌剧团,剧团的领导成员有陈秉忱、陈立先、郭味蕖、于希宁、高小岩、成范五等。这些成员,在当时都是进步知识分子,在学业上,都各有所长,颇有名气。在以后的岁月中,剧团的成员,有的成为了我党的高级干部,有的则成为了著名的画家、书法家、教育家。
  1948年,年方14岁的陈炳熙先生,参加了潍坊市文工团,文工团成立后,立即排演了大型歌剧《解放》《三世仇》《刘胡兰》。陈炳熙先生在《三世仇》中担纲男主角虎儿。那时,陈先生随剧团奔波于各大战场,为了新中国的诞生,为前方将士,为群众百姓演出。由于老潍县这方土地,具有丰厚的文化底蕴,各剧种移植到老潍县,并且有众多的文化人参与,所以,各剧种发展起点就不同凡响。当时,陈炳熙先生主演的大型歌剧《三世仇》演出后,立即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该剧不仅在内容上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的活教材,在艺术形式上,也多有探索与创新。《三世仇》演出不久,上海京剧院将该剧改编成京剧,剧本的改编由该院院长陶雄执笔,演出后,观众认为,与同名歌剧相比,京剧《三世仇》存在着明显的败笔与失误。当时年仅16岁的陈炳熙先生撰文《对〈三世仇〉的意见》(此文发表在1951年第5卷7期的《戏曲报》上),与陶雄院长商榷。各戏剧门类植根潍坊,由于众多文化人的参与,推进了戏剧在潍坊的发展。
  陈炳熙先生14岁(1948年)到19岁(1954年)几年间,一直从事潍坊的戏剧事业。5年中,陈先生做过演员,也在文化行政管理部门从事过管理工作,并参与了当时的戏剧改革,写出了几篇卓有见地的论文,并发表在各大报刊上。几十年后,陈先生尽管忙于教学与文学创作,但依然关注戏剧与戏剧改革。这期间,陈先生写了《从〈鸳鸯剑〉到〈尤三姐〉》、《霜叶红于二月花》、《怪、乱、俗》、《改编古典名著应取慎重态度》、《惆怅一曲〈寡妇村〉》、《电影〈开国大典〉中细节的得失》等,分别发表在《人民日报》《人民戏剧》《影视评论》等著名专业报刊上,陈先生的观点与建议,至今为各专家引用。
  陈炳熙先生在潍坊的戏剧生涯,也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文学创作。陈先生小说的处女作《夜歌》,反映了陈先生在文工团工作时的一段经历,其中的主人公“小郦”的原型,应该是作者当年同台演出的同事。该小说真实地反映了“小郦”在几十年的艰难岁月中,所遭遇的坎坷与磨难。陈先生塑造“小郦”这一形象,不仅仅是追念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更寄予了作者对“小郦”的赞叹、惋惜以及牵挂的复杂情怀。在陈先生百篇小说中,有关戏剧题材的作品不在少数,如《流动演员》《一个被棒杀与骂杀的人》《残址》《沙滩旧事》《大师的选择》《月夜》等,其反映的生活,均来自作者在文工团时以及在文化行政部门工作时的生活经历,其中的主人公和主要事件,甚至可以找到真实的原型。可见,陈炳熙先生参与潍坊戏剧事业对他的文学作品具有直接的影响。陈炳熙先生在他的小说中,还塑造了画家、琴师、篆刻家、书法家、医生等。这些人物及他们的生活,与陈炳熙先生并无直接关系,但是,由于潍坊戏剧界中,有着一大批卓有才华的饱学之士参与,这些人士几乎都具有多方面的才华,其中多位成了陈先生的知己,所以,他们的生活、爱好、情趣为陈先生所熟悉,陈先生笔下的人物也就活灵活现了。
  陈炳熙先生的戏剧生涯,不仅影响着文学创作的取材,在文学创作的方法和技巧的运用方面,陈先生也从戏剧中汲取了营养,使他的作品更加生动、形象,更具表现力、感染力。记得陈炳熙先生在讲授写作课时,不止一次地讲到京剧之美。陈先生说,一出好的京剧,首先要有好的剧本,唱词要优美。譬如说,梅兰芳先生演《贵妃醉酒》,其中有一场戏,演的是杨贵妃等待皇帝李隆基相见,无奈宫人告知,皇帝李隆基已在梅妃处下榻,爽约于杨贵妃。原剧本中,在此为杨贵妃设计了一大段唱腔,以表现杨贵妃怨恨、妒忌、失落的心理,梅兰芳认为不妥,将这段唱词删去,并以“且自由他”四字念白代之,其效果比原唱段更含蓄、蕴藉,表现力更强。观众体味再三后,均拍案叫绝!陈先生写作,就是处处以京剧中这样的精彩手法,借鉴运用到自己的作品。所以,陈炳熙先生的小说能笔下生花,花香四溢!
  陈炳熙先生的戏剧生涯,还深深地影响着他的生活。陈先生熟悉戏剧,更熟悉京剧,他生前最仰慕的是京剧大师梅兰芳。梅兰芳不仅是爱国敬业的典范,他还使土生土长的京剧,推广到世界艺术的舞台。记得有一年,家乡举办国际风筝会,年事已高的京剧大师杜近芳来潍献艺。当时的市委书记也是京剧爱好者,所以招待会上亲自陪同杜近芳。宴会前,市委书记问身边的工作人员:出席招待会的人中,是否有懂京剧的,于是,陈炳熙先生被推荐同杜近芳同席。那时,陈炳熙先生任市政协常委,恰好也出席招待会。杜近芳是梅派传人,无疑要谈到梅派京剧,陈先生一一作答,而且将梅派京剧的特点、韵味,甚至梅派的代表剧目,如数家珍,令杜近芳大为惊愕!杜近芳从事京剧几十年,走南闯北大半生,从未见过对梅派京剧有着如此深意理解的行家。叹息之余,邀陈先生演唱一段梅派唱段,陈婉拒而不得,只好献一曲以敬大师。陈先生的演唱,字正腔圆,嗓音洪亮,节奏准确,对照梅派演唱,可谓惟妙惟肖。唱毕,杜近芳惊叹不已,起身带头鼓掌。当时满座皆惊,诸位不约而同起立,掌声如潮,久久不息。当然,陈先生的京剧演唱才华,来源于他良好的天赋,但是,潍坊的戏剧以及潍坊雄厚的戏剧基础,也是滋生陈先生京剧才华的沃土。
  文集未付梓遗愿未了
  1996年,陈炳熙先生离休,结束了他近五十年的职业生涯。离休后的陈炳熙先生,并没有开始他的闲居生活,他依然心系教学,热情接待学生的造访;他更加关注社会,主动参加社会活动。除此之外,陈先生将大部分时间,笔耕不辍,继续他的文学创作。
  陈先生的体质较弱,尤其是经过“文革”的磨难,使得身体经常疾病缠身。“文革”的煎熬刚结束,陈先生就患上了银屑病,尽管多方求医,但依然不见病愈。此病发作时,痛痒难忍,需全身搽药,不能着衣。陈先生不得不闭门谢客,将自己封闭在一间屋中。陈炳熙先生的夫人原是粮库的一名职工,退休后查出心脏病,时常住院治疗。每逢此时,陈炳熙先生总是骑着那辆老式的大金鹿牌自行车,送饭陪床,从无半句怨言。
  2006年底,陈先生感到身体不适,经医生检查,诊断为白血病。顿时,陈炳熙先生的全家如同被浸泡在冰水之中。人们都知道,白血病在当今医学发展的今天,依然是不能解决的难题,更何况我们所居的城市的医疗条件不及大都会。陈先生患白血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在陈先生面前,家人及朋友们都强装一副镇静、从容的面孔,并建议陈先生再到省城复查。此时的陈先生,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经历过人生磨难坎坷历程的陈先生,对于死亡已无所畏惧,他难以割舍的是一桩心愿还未实现!所以,陈先生同家人亲朋一样,也期盼着家乡医院的诊断是误诊,此时,生命不能结束,他要完成自己的夙愿。
  省城医院的诊断很快告知了大家,原诊断正确无误!当天晚上,陈炳熙先生同夫人相拥而泣,彻夜未眠。他们相识相爱数十年,风雨甘苦共相伴,谁曾料想,这相依为命的岁月要截止,阴阳相隔成永诀,俩人的心被这突发的变故击碎了!
  就在这个晚上,陈先生把沉积多年的夙愿告诉了夫人。陈先生平静地说:我一生清白为人,节俭度日,尽管我严以律己,不吸烟,不酗酒,无不良嗜好,但仍积蓄无几,愧对家人。弥留之际,我想将我一生所写文字、绘画中的佳作,编辑成文集。我走之后,若有文集尚存,也给家人亲朋留个念头。夫人眼泪如涌,泣不成声,一一应允。
  自此以后,陈炳熙先生将发表过的诗歌、散文、小说、学术论文、画作进行梳理,拟编小说、散文、诗歌、学术论文、画作五个分册,合为《陈炳熙文集》。其实,整理出版文集的工程是巨大的。首先,陈先生的诗、文、画等,总量在几百万字,试想一下,要把数百万字的文稿重新审读一遍,并进行编纂,对于一个健康的人来说,也要付出几个月的时间,况且陈先生的身体日趋衰弱。所以,陈先生书房的灯光常常亮到东方发白,经老伴再三催促,方肯放下手中的文稿,和衣而卧。醒后,再继续他的工作。另外,陈先生选编的诗、文、画,其作品发表在不同年代的报刊上,由于年代久远,查寻原件、原文,并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有时,陈先生还要拖着病体到图书馆、阅览室查阅过刊,他的毅力令人惊叹!就这样,于2007年春风送暖的时候,陈炳熙先生的文集已基本成型。于是,陈先生为文集各分册写序作跋配照片,甚至连封面设计、书名提款都准备得十分周全。山东文艺出版社的编辑刘焕鲁先生曾是陈炳熙先生第一本小说集《流动演员》的责任编辑,他十分敬佩陈先生的为人,更喜欢陈先生的文学作品,仰慕陈先生多方面的才华,因此,成了陈先生的挚友。刘焕鲁将陈先生的文集初稿推荐给作家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很快答复出版,但虑及当前国内出版政策及市场需求,按规定,作者须向出版社交纳一定费用,陈先生一一应诺。
  2007年7月,我去探视陈炳熙先生。记得当时的天气十分炎热,陈先生从省城医院复查归来,尽管热浪冲击,闷热难忍,但陈先生依然兴致勃勃。他兴奋地告诉我,省城医院复查结果是:血液各项指标大致正常!同时,我也得知,出版社已将文集的打印稿寄给陈先生,文集的出版似乎已成定局。陈先生就像祈盼天亮而见到第一缕曙光一样,喜形于色。当然,我也为陈先生的佳音而欣慰。
  几天后,陈先生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家人将他送至医院。医生给他作了检查,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陈先生大致正常的血液指标,忽然像搭建的积木一样,一时间完全崩塌了,陈先生开始住院抢救!
  自那时起,陈先生一直痛苦地躺在病床上,张大嘴急促地喘气,不再说话。每次去探视,只是两只眼睛圆瞪着,像是要说话。7月25日这一天,陈先生渐渐平静下来,永远平静下来。这次,他从住院到生命终结,没说一句话。
  陈先生走了,永远地走了,陈先生的文集依然未能付梓。每每想起陈先生弥留之际张大的嘴,我似乎感觉到,先生关注的依然是他的文集!哎,先生的遗愿何时才能够实现?
  本期图片由陈元冲提供(署名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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