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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4 08:30
鄌郚总编

想起那年送公粮

    想起那年送公粮
    赵春文
    春节回乡下老家冯家沟,给年近七旬的东邻赵大叔拜年时,谈起经济收入,老人笑哈哈地说:“现如今咱老百姓种地,不但不用交公粮(农业税)了,政府还给种粮补贴,真是连做梦都没想到的好事。”他抚摸着摞得老高,装有小麦、玉米、花生的编织袋谝啦着。“这要是挪到三十年前的大集体时,得用小推车送好几趟公粮呢!”大叔的话,又让我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送公粮的情景。
    那是麦收后的一天,放学路上我遇见不曾上学的伙伴二愣,他凑近我耳朵小声说:“最近,生产队要去公社鄌郚粮所送公粮,每人可分两毛喝水钱,你不是想去牵头嘛,得早跟队长打招呼。”于是,我便去找队长请求。队长向后一撤身,侧着头说:“你比毛驴还矮一大截呢,那是二十多里山路啊,上沟爬崖的,你能牵了头?再说谁又愿意和你搿伙呢?到时走不动了别得让毛驴驮你回来。”我一时语塞,好不是滋味,在场的赵大叔,看着我尴尬与祈求的样子,便接话道:“就让他和我一辆车吧。”队长看了看他,“好吧”,算是默认了。
    那天俺队去送公粮的有六辆小推车,天刚放亮就出了村,仨人负责一辆,俺那是大叔推车,二叔提套。我牵着二叔一大早抢来的那头小青驴,排在车队的第二位。在最前面拉车的是头黄牛,高大凶猛,俩犄角扭来晃去的,可倒邪劲,一般人都使唤不了它,只有二愣敢牵它,而我牵的这头小青驴就温驯多了。
    晨曦中,我们的车队在车罗顶下的群山里,一会儿绕上山梁钻进沟谷,一会儿又走出沟谷爬上山梁,在山间小道上曲折迂回的前进着,蜿蜒的蛇形车队,时而看不见头,时而又望不到尾,踢踏踢踏的驴蹄声伴着小车粘脚(车闸)的“吱呦吱呦”声,在清早这寂静的山坳里传出好远好远,不时还有回音传来。前头二愣哼唱的牧羊小调,和着不时从远山近谷传来的布谷鸟声,使头次参与集体送公粮的我,感到很有乐趣。心想,别看我没驴高,照样能牵头,禁不住“嘿嘿!”的偷着乐。
    绕过了几道山梁,翻越了一道小岭,便是一个下坡,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河洼底,过了小石桥,就开始爬黄崖头了。黄崖头,因土石颜色发黄,坡度陡峭而得名。路窄且拐弯急,常使推车人一跨过小石桥,便望崖兴叹。拉车的牲口每到这里,都发出叹气声,尽管提套人一再吆喝,却迟迟不肯往前迈蹄子。小毛驴虽然年幼力小,但却拉得很卖力。大叔两手攥着车把,弓着腰,埋着头,使劲往上拱,由脖颈后面挎到肩前的袢,被大叔的拱力,挣得绷紧。二叔使劲提着套往上拉,我也用力牵着缰绳。其实二叔早就知道,小毛驴拉车爬这个崖头很吃力,但他依然老早就去牲口棚抢先牵它,为的就是温顺,让我好牵它。所以,二叔只是使劲往前提套,而没怎么大声吆喝,但小毛驴却依然埋着头,梗梗着脖子,使劲往上拉。当爬到崖头的上半截时,有一个急拐弯,由于路窄,旁边又是沟,我牵着驴没有拐弯顺路走,而是沿着小车前进的方向,撇开路正直走,当小车走到拐弯处时,才牵着驴回到路上来。拐过弯来后,大叔笑着说,别看没牵回头,还懂点牵头的门道。”我“嘿嘿”地笑着,心想,这都是二楞教的我。
    爬上了黄崖头,二愣在前面停下了,整个车队都住下歇息。二愣朝着我喊道:“怎么样,累吗?”“不累,快走吧。”我回应道。“你不累,可小毛驴累啊!”噢,原来是为了让牲口歇歇。歇了一霎,人和牲口都喘了口气,便又启程了。
    前面是围子,这里地势虽高,却比较平坦,又是一溜下差,不用推力,小车就自动往前跑。走在我前面的王叔,驾车很是自如,他手扶车把,挺胸抬头,哼着沂蒙山小调,当车子重心一偏前时,他的双脚都离起了地面,像是摁着车把打提溜;当车子一歪斜时,身子又跟着扭、摇,好像是在跳桑巴,看上去不仅没有累的感觉,而是轻松自如,可惜大山里这样的小路太短,不大霎的功夫,车队就到了老虎嘴。
    老虎嘴,悬崖峭壁,呲牙咧嘴,真是名副其实。所谓的路,就是从悬崖上开辟了一条小道,左边是峭壁,右边是悬崖,坡度很陡,且曲里拐弯,路的宽度不过大半米,也就仅能走开一辆小推车。
    大叔低着头,弯着腰,弓弓着膝盖,两个大拇指,使劲勾着粘脚手环。二叔把驴套从小车前拱鼻上摘下来,用撬杠使劲往上撬着小车的前底部,和大叔前后就像把小车架起来似的,倒退着慢慢往下滑动。我高伸着胳膊,手载着缰绳的根部,控制着小驴慢慢往下走。这时,“扑隆”一声响动,峭壁上起飞了两只野鸡,滚落下的石土,落在了驴的后腚上,小毛驴受到惊吓,向前一窜,它的前腿,一下就把我搡了个仰巴叉,小毛驴一个趔趄,差点载倒,一蹄子踩在了我的耳旁,抬蹄子时蹭着了我的脸,它的后蹄向外撑了一下,踩在了我的大腿边上,提腿时,蹄子又拌着了我的大腿,小毛驴又一个趔趄,再次把我搡了个后滚翻,滚到了路边的悬崖上。多亏洋槐树托住了我的腿,手又拽住了上面的槐枝子。这时,大叔的车子也刹不住,等下到沟底,他俩才跑上来拉我。这一霎,真是度秒如年啊!拉上我来后,大叔看我脸上流着血,把他的脸都吓黄了,想找点棉絮烧灰止血吧,各人又都穿的是单衣,大叔便把褂子布袋撕下来,烧成灰,揞在了我脸和手的伤口上,并问我伤着骨头没有,还让我走了走,跳了跳,看没伤着,才算放了心。
    人说驴通人气,真是不假,那驴蹄子迈过来,迈过去打了两个趔趄,硬是没踩在我身上,若是它再错撇一点,其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想让大家认为我牵不了头,便强忍着疼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又套上车,继续赶路。
    爬上了苇沟北崖,趟过了芦苇荡的一片涝洼地,来到了鏊子山下。我仰头望着那通上岭顶的小道,陡而长,不禁联想起电影《南征北战》中的摩天岭,便不由自主地叹道:“这得把小毛驴累死啊!”再没有刚出村时的兴致了。二叔看到我情绪低落,就鼓劲道:“再爬上这个山,路就好走了”。
    当爬上鏊子山口时,太阳已经在东方升得老高了。我问二叔快到鄌郚了吧,他“嘿”地一声笑了:“如果我们这是在长征的话,现在不过才到遵义。”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遵义在万里长征的哪个地段上,但我却听出了二叔的话外之音——离鄌郚还远着呢。
    这路程确实不近,当我们到鄌郚粮所时,太阳已是东南晌了。二愣跑到我跟前,用指头蹭了一下我的鼻子逗道:“人家搽胭脂,都是搽红的,你怎么搽黑的?”我便追着二愣打,一身的疲劳全抛到了脑后。
    中午临进饭店吃饭时,队长给每人分了两毛钱。我拿着那钱,倒过来点了,又正过去点,那个乐啊!二叔逗道,别把钱点碎了,我忙把它装进了里布袋。
    大叔找了个餐桌围坐下,我掏出母亲给我捎上的粗面饼,还有把香椿芽咸菜和几棵小葱,就要下口吃,大叔示意我等一下。他去窗口给营业员一毛钱作抵押金,领出了一个喝水的碗,俺仨人合用,又花了一毛钱买了一碗炒菠菜。俩叔捎的是地瓜干面煎饼和萝卜咸菜。大叔只夹了一筷子菜,其余的都让我和二叔吃了,剩下的汤,又让给我喝了,那汤上飘着许多油花,好香。
    如今,从俺村到鄌郚镇,早已铺上平坦的柏油路了,然而,每当我开着车回老家,路过老虎嘴、黄崖头附近时,脑海里总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起四十年前,我牵头去鄌郚送公粮的情景。当年连菜汤都留给我,不舍得自己喝的大叔,眼下已是银发驼背的老翁了,那头有恩于我的小青驴,也不知到哪里投胎去了。或许那是我头一次尝试到人生路上不平坦的缘故吧,迄今对那次送公粮,都让我记忆犹新,永生难忘。
    载于《宝石城文艺》2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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