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情结
刘福章
生活中，每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嗜好：张三喜欢在吞云吐雾中享受神仙般的感觉，李四欣赏推杯换盏、把酒临风的那份豪爽与潇洒。而我，却惟独对花生在这种寻常之物情有独钟：炒的，炸的，煮的，一律来者不拒；上顿吃了，下顿还馋，几乎餐餐必备。
想来对于花生这种近乎贪婪的喜好，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一段难忘的童年岁月--
我的故乡在汶河北岸的雨落山下，村南是一马平川的汶河冲积平原，土肥水美，特别适宜小麦、玉米等粮食作物生长，是全县有名的“粮仓”；村北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半砂质的土壤最适合种植花生、黄烟、地瓜、高粱、绿豆一类的经济作物和小杂粮。尽管那年月衣食不丰，但乡亲们的饭碗里内容还算丰富：金黄的玉米粥、红红的高粱饭、酽酽的绿豆汤。而在我童年记忆中最诱人的，莫过于过大年时炕头上那瓢酥脆喷香的炒花生。
那年头，尽管村里年年种花生，可是在乡亲们眼里，花生仍然是个稀罕物。本来收成就不高，每年完成上级下达的粮油征购任务以后，往往就所剩无几了。除了生产队留下一部分作种用，分给每家每户的大都是十斤八斤的“歪瓜裂枣”。即便如此，家家也都视若珍宝，总是想方设法东掖西藏，生怕让馋嘴的孩子给偷吃了，否则，过大年或来亲戚时就会“抓瞎”。
可是，每年里总有那么几天，孩子们可以放开肚皮大饱口福，那就是放秋假时到生产队帮工摘花生。
七十年代的小学生，假期都是紧随农时的，每年除了年假，还有麦假和秋假。由于是大集体，土地统一耕种，在麦假和秋假里，村里小学便组织学生到生产队帮工，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其中，最受小学生们欢迎的，就数摘花生了。
大人们将白花花的花生拔出来后，都要连秧带果在地里凉晒，差不多要晒两三个日头，秧子就干透了，而花生果呢，正好是半干状态，这时，正适合摘花生。因为摘花生是个不需多大气力却挺费工夫的活，生产队的整劳力干起来太窝工，这份美差就自然落到我们小孩子的头上。
吃过早饭，村里小学的全体学生便每人挎一个腊条筐，或是浅子、簸萁一类的家什，以班级为单位，排着队向村北面的岭上进发。来到地头，老师往往先来一场训话，宣布劳动纪律。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相互监督，不准偷吃。而鉴别是否偷吃的办法就是：看谁的嘴在动！
刚开始，每个人嘴巴都绷得紧紧的，只顾一个劲儿地干活，生怕被别人列为怀疑对象。但往往过不了半个时辰，大家的意志就开始慢慢松动。渐渐的，总有一两个馋嘴猫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剥开一粒花生，飞快地丢进嘴里，因怕别人发现，就左右瞅瞅，半天嚼一下，半天嚼一下。谁知一颗下去，肚子里的馋虫就会被勾上来，于是一发而不可收，两颗、三颗、四颗……终于，在同伴们会心的窃笑中，这种现象会迅速蔓延开来，不一会工夫，几乎每个人都会毫无顾忌地大吃大嚼起来。也许是法不责众的缘故，也许是连老师也被这群八九岁的孩子的可怜相给感动了，总之，每当此时，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地把先前的“铁规”放之脑后。但是有一点，只许吃，不许往口袋里装，否则就被视为偷，那可是极不光彩的事。
小学生身单力薄，干活没有多少耐性，不一会儿，就累得东倒西歪，老师就宣布休息。于是，大家便纷纷躺在软软的花生秧上，大吃一通。半干的花生，甜里透香，格外让人食量大增，不一会儿，伙伴们就个个撑了个肚儿圆。这时候，典型的表现就是特别口渴。于是，大家便三三两两结伴到大沟里找泉水喝。文雅一些的用手捧着喝，性急的干脆趴在泉口“咕咚”、“咕咚”喝个痛快。饱餐一顿花生之后，再畅饮一通清凉甘甜的山泉水，那滋味，别提有多舒坦了。
但是，一年之中，象这样的好日子，最多不过两三天罢了。等所有的花生果都入到生产队的大仓里之后，好日子就到头了。
几场秋雨过后，冬天就悄然来临。但对于衣裤单薄的孩子们来说，冬日的寒冷似乎没有多少威慑力。在星期天，在寒假里，在每一个黄昏，在结冰后的河湾沟汊里，到处都是伙伴们追逐打闹的身影。而尤以晴朗的中午，在生产队的场院里，在一座座高高的麦穰垛、玉米秸垛、花生秧垛间捉迷藏最最值得怀念。在垛上扒出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洞，猫在里面，再把洞口巧妙地伪装一番，任凭伙伴们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发现，那份神秘和刺激，实在妙不可言。
迷藏玩累了，大家就懒洋洋地趴在花生秧堆上，一点点地翻找着“漏网”的花生。因为在地里时，就已经摘得非常干净了，所以，果秧上残存的花生就非常的稀罕，偶尔找到一两个小小的秕子，便如获至宝一般，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甜丝丝、香津津的感觉，仿佛比一顿海鲜大餐还要过瘾。遇上运气好的时候，一个中午头搜寻到的秕花生，兴许能足足装满一棉袄兜。当夕阳西下，满载而归的时候，惟恐路上不小心丢掉几颗，或被其他小伙伴们发现秘密，常常用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捂住口袋，每当此时，心里的那种富足感，似乎远非今天的比尔·盖茨所能相比……
岁月如梭，往事宛如陈年的酒，总是那样令人回味。有人说，童年的经历总会在人的一生中打上某种印记，而留在我身上最清晰的印记，莫过于这份浓浓的花生情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