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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7 19:07
鄌郚总编

集烟盒

  集烟盒
  想来挺有意思,我家三代居然都有集烟盒的嗜好。
  父亲是个出名的烟鬼,那时多抽旱烟,是纸卷的“喇叭筒”,但偶尔也有卷烟可抽。卷烟的来源说来有点“以权谋私”的味道。父亲长期在村里干会计,谁家要登记结婚了,需找父亲出具证明,俗称“批条子”。喜主每每送上两盒香烟,多是一毛五一盒的“金鱼”,高档的则是一毛九一盒的“金杯”。这时,父亲会毫不客气,照单全收。碰到相熟的,父亲还会“敲竹杠”,开玩笑道:“你儿子大喜,两包烟就想打发我,也太便宜了吧?”尽管是玩笑话,喜主也会有些不自在,尴尬地说:“以后补上,补上。”得了烟,父亲会毫不吝啬地拆开一盒享用,来人时也会异常慷慨地分发,一边分烟,一边说:“这是谁谁给的喜烟,大伙尽管抽。”嘴上说是尽管抽,第二盒开启时却颇费踌躇,特别是眼见香烟消耗过半,父亲就不再大度,有时抽出一支,横在鼻子上嗅一阵子,然后有点恋恋不舍地又把那支香烟塞回烟盒。
  父亲抽完一盒烟卷,那烟盒每每完好如初,没有丝毫破损。父亲就把烟盒小心翼翼地拆开,平展在桌面上端详半天。欣赏够了,找出一本书夹在里面。日积月累,书的厚度就会膨胀好几倍,书肚鼓起,宛若烟盒上印着的“金鱼”。有闲情时,父亲将这些烟盒一一分类,用旧报纸包成若干叠,藏进他的桌洞里。父亲集烟盒不为孤芳自赏,而是别有用途。谁家结婚需收拾洞房了,父亲就去帮忙张罗,父亲的拿手绝活是“扎虚篷”,这项工作须由自己动手他才放心。“扎虚篷”是当地土语,用现今的流行语就是“吊顶”,但工艺迥异。那时农舍一般不需吊顶,躺在炕上就能看到屋顶上的檩条,檩条后面的秫秸,以及秫秸缝里渗出的泥巴。要改造成为洞房了,则吊顶是必过的一关。方法是用秸秆扎成网格,沿大梁以下固定在四壁上,形成一个横截面,将屋顶与房间一分为二,然后用旧报纸糊在网格下,以三层为宜,多多益善,最后再附之以花纸。纸与壁的交接处需用装饰镶边,父亲的烟盒便派上了用场。父亲打开一个厚厚的包裹,撕开一两个旧纸包,露出几叠好看的烟盒纸,开始了“扎虚篷”的最后一道工序。父亲用炊帚疙瘩涮几下浆糊,也不朝下望,嘴里喊一声“金鱼”,下面就递上一张蓝色的“金鱼”烟纸,再喊一声“丰收”,就又递上一张黄色的“丰收”。如此这般,几十种图案的烟盒就整齐地绕墙壁一周,形成一条五颜六色的彩带,令整个虚篷顿时生辉。这时主人就赶紧招呼父亲下梯子,一边递烟倒茶,一边称赞父亲的手艺。而这时父亲便脸上生光,仰头仔细品味他的“杰作”,一副自得的神情。
  受父亲影响,我也习上了抽烟,迷上了集烟盒。我的收藏中,有五分之一是从父亲那儿接管过来的,且多是不易再得的珍品。十几年不辍,四处淘金,多方搜求,居然积烟盒达上千种。自己还仿照影集样式制作了收藏册,分门别类,制成专册,诸如名胜类,物产类,艺术类等等,闲时把玩,陶然自乐。为收藏烟盒,少不得投资,凡遇新牌香烟,必慷慨解囊,买上一包,弄得自己常常阮囊羞涩,有时不得不勒紧裤带过日子。我的集烟盒运动上大学时达到鼎盛。那时大学同窗中有不少烟民实习者,他们从全国各地带去许多我以前不曾见过的烟盒,令我大开眼界,也大喜过望,恰如取经者抵达了灵山,又如淘金者发现了富矿。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很快我便成为集烟盒行列中的富有者。有了藏品,就爱炫耀,每有人参观,必亮出全部家当,让人一饱眼福;遇有同道者相求,只要有多余的,也舍得割爱。一个山西的同窗,把我集烟盒的消息透露给他的一个亲戚,没想到该亲戚也是同道中人,且收藏史比我还长,嗜好比我更甚,听说我收集上千种烟盒,且有一部分文革前的珍品,便羡慕得要命,委托这位同窗再三再四向我索要。每当假期要回家时,我总是遭受同窗的一番软磨硬泡,不讹去几张珍贵的烟盒决不罢休。而作为回报,开学后他会捎给我十几种山西生产的香烟,足以让我阔绰上三五日。这样小规模交易显然不能满足集友的贪欲,有一次他居然不远数千里前来拜会,苦苦哀求我给他全套的山东牌子的烟盒。照实说,我集烟盒纯粹是兴之所致,远没有达到成瘾的地步。多一烟盒也没什么大惊喜,失一烟盒也没什么大悲伤。既有更喜欢它的人迫切希望拥有它,我为何不能成人之美呢?于是一时慷慨不能自禁,送了满满一大本给他。踏上社会后,终日忙碌,集烟盒的兴趣锐减。原因嘛,主要是失了那份心境,不再有那种闲情逸致。从技术角度说,现在大兴硬盒包装,这种东西拆开后大失美观,不拆开又太占地方,总不成腾出一个房间,安装满墙的框架,堆积一房子的烟盒吧?故每当有人上门来讨,总是显得分外大度,说道:“尽管拿去好了,省得占用地盘!”于是我的烟盒总是入不敷出,大量流失。
  真是所谓“上行下效”,儿子不知何时也迷上了集烟盒。儿子不满周岁,妻因到县城谋事,只得将他寄居乡下,交由他爷爷奶奶看管。家中没什么玩具,父亲就拿出积攒多年的烟盒给他叠宝,儿子因此很小就掌握了这项技术,且沉湎其间,玩得津津有味。这用烟盒叠宝的游戏,伴随他在乡下度过两年的童年时光。儿子三岁时接来县城上托儿所,因有许多新鲜的游乐项目更能让他着迷,这叠宝的游戏自然就渐渐淡忘了。后来上了小学,看我集烟盒,他就热心帮忙,每当遇到别人丢在地上的烟盒,他总是顺手捡回家,问我这种有了没有,我说有了,他便有些扫兴;我说没有,他便很得意,像立了一场大功似的。这样捡来捡去,他自己居然也起了集烟盒的念头,捡到烟盒不再上缴,遇到自认为珍贵的,还生怕被我发现,竟藏到他的床底下,秘而不宣。直到家中发生暧气片漏水事件才发觉,那次损失让儿子着实难过了好几天。妻向不赞同儿子集烟盒,指责我是“上梁不正”,带坏了她的宝贝儿子。我则据理力争,声称孩子贪玩出于天性,过份压抑不利儿童健康成长。妻被我驳得理屈词穷,白我一眼便不再理我,儿子得了支持,则更加肆无忌惮地集他的烟盒。终于有一次儿子把玩烟盒耽搁了学业,妻借题发挥,大动肝火,将儿子的烟盒册全部没收,并扬言要付之一炬。看儿子心疼的样子,我也着实有些不忍,私下问妻,果真要烧吗?妻答道,哪能真烧,我先把这些东西藏起来,等儿子大了自然还给他。我心想,等儿子长大了,他也许早就失却集烟盒的兴味,你还给他又有什么用?
  2005,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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