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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8-12-27 19:30
鄌郚总编

榴园杂说之四:蛇年说蛇

  蛇年说蛇
  ——榴园杂说之四
  齐蜀

  前些年,经常在报刊上看到些《鸡年说鸡》、《兔年说兔》之类的贺岁应景文字,几乎成了套子。可是,现在这股风潮已经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想必是热闹一阵子便失去兴趣了吧。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别人说腻了,我这才来效尤。今年是蛇年,就来说说蛇。
  无论古今中外,蛇似乎都不是讨人喜欢的角色。在《圣经》里,蛇是引诱人堕落的罪魁祸首;在伊索的寓言里,蛇是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这情形在中国也大体相似,虽没有多么经典的故事,但从一些成语俗话中,完全可以推知人们对它的憎恶:“美女蛇”形容外表美艳却心肠毒辣的女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形容人性的贪得无厌;“蛇鼠一窝”系指不肖之徒物以类聚;“画蛇添足”比喻多此一举,适得其反;“虎头蛇尾”说的是干事情不能始终如一。
  盖蛇是冷血动物(cold--blooded  animal),又长了令人惊惧的警戒色,故不能讨人的喜欢。干宝《搜神记》载有蛇的异闻多篇,皆是令人生厌的反派角色。卷六第四十八则, 说蛇的出现是凶兆:“蛇有鱼鳞,甲兵之象也。见于省中,将有椒房大臣受甲兵之象也。”于是洛阳市令淳于翼弃官遁去,总算是躲过了一劫。卷十九说某处地方有巨蛇出没,专吃童女,一个叫李寄的女孩子提剑唤犬前往,终于杀掉巨蛇,为乡里除了一害。署名“古吴越娥川主人编次”的清代小说《生花梦》第七回,写一个蛇妖化成美女引诱男子,被主人公康梦庚及时识破,从锦囊中拔出利剑劈头砍死。京戏里有刘邦斩白蛇成就汉家基业的故事,唱词是:“我主爷起义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又传说,那头被斩的白蛇灵魂不死,脱胎为奸臣乱汉,将数百年汉家天下腰斩为二,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王莽篡位的大事件,则蛇又变成复仇者的形象了。
  与传说中的“厌蛇”情结唱反调的也有,蒲松龄就是其中的一个。就象他塑造的诸多美丽的女鬼形象一样,蛇在《聊斋志异》里也不见其恶,反而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蛇人》细致刻画了驯蛇人与蛇之间的深厚感情,结末又用它来反衬人与人之间的凶恶。他说:“蛇,蠢然一物耳,乃恋恋有故人之意,且其从谏也如转圜。独怪俨然而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德,转思下井复投石焉;又不然则药石相投,悍然不顾,且怒而仇焉者,不且出斯蛇下哉?”这可真是伤心悟道的警世之语,足以使人惕然心惊的。与蛇的知恩图报相比,自私自利的人类真是应该汗颜了。
  再一个着名的反例是弹词《义妖传》。白蛇与青蛇本是千年得道的蛇精,却经不住人世间的诱惑,终于功亏一篑,未成正果。但白蛇的形象却在民间生了根,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从弹词《义妖传》中,我们就可以推知佛教在中国的命运。佛教自汉末传入中土,一直受到本土文化的抵制,唐有韩愈的“攘斥佛老”,宋有程朱的宏扬理学,特别是自明中叶以降,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享乐思想在世俗阶层抬头,主张禁欲苦修的佛学当然就更没有市场了。何况,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乡,享乐思想本来较北土为盛,则《义妖传》之出现于江南,就更容易理解了。看看明中叶以后的小说,佛教一直就是被攻击的对象,僧人在小说家笔下差不多就是邪恶的代表。有一本很出名的淫诲小说叫《僧尼孽海》,专写和尚尼姑们的丑行,若抛开其中的淫诲成份,它实在就是中国版的《十日谈》了。产生于文艺复兴时代的《十日谈》,把矛头直接指向黑暗的教会,反对禁欲,倡导享乐,喊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至今还闪耀着人性解放的万丈光芒。可惜的是,中国的这部同类小说始终只是一部淫诲小说,除了给人以感官的刺激外,并没有产生任何一种革命的意义。
  若摆脱以貌取人的思维惯性,而持一种比较中立的观点,我们也许会发现蛇并非就是天然的大奸大恶。在亚当和夏娃偷尝禁果的着名事件中,蛇充其量也不过是教唆犯,主因还是在于人的贪欲,即使没有蛇的怂恿,失乐园的悲剧迟早也是要发生的。何况,这场悲剧并不就是可悲可叹的,人类因祸得福,从此开创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纪元,我们这些亚当和夏娃的子孙们,实在应该感谢蛇才对呢。在伊索的寓言故事里,农夫之死的根源也并不在于蛇的歹毒,而在农夫自己的泛爱主义,不分敌我,乱交朋友,这样的笨伯,死掉是值得庆幸的。与《圣经》创世纪的描述相类,中国也有女娲抟土造人的传说,而这人类的始祖,据说是“人首而蛇身”的。蛇之所以成为十二生肖之一的吉祥物,乃在它的长寿。古人以为,蛇每蜕一次皮便获得一次再生,从此生生不息,至于永远。这是人类渴望超越自然法则的梦想,就因为这个不灭的梦想,蛇后来演化成一个能飞能潜、呼风唤雨的龙的形象,我们华夏民族尊奉它为图腾,直到今天,我们这个黄肤色的民族依然把自己看成是“龙的传人”。
  即使抛开这些神话色彩而单从它自身的特点看,蛇也有许多令人称道的品质。蛇长年寄居地下,辛勤耕耘,默默无闻,恰如劳苦大众。我们翻看历史,读到的都是伟人英雄们的历史,而没有丰功伟业的小人物,则从历史的长卷中遗漏了。其实,真实的历史决不是一连串王朝更替的大事所能涵盖的,也不是一堆堆枯燥乏味的数字所能反映的。恰恰相反,历史的主体正是被史学家遗忘了的普通人,他们才是历史的创造者。读柳宗元《捕蛇者说》,我们感到可怕的也许不是“黑质而白章”的毒蛇,而是比老虎还厉害百倍的苛政。历史就是这样不公平:少数人永远骑在多数人头上作威作福,他们凭借自己的特权,不仅掠夺了普通人的劳动成果,而且还把劳动者排除在历史的典册之外。而我们的祖先,却把蛇这样一个大众化的角色列入十二生肖,与贵为天子的龙相提并论,这不是很有一种意味吗?
  蛇通身是宝,蛇毒的价格据说比黄金还贵,蛇皮可以入药,蛇肉是难得一尝的美味。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重要道具。《射雕英雄传》中,郭靖误饮蛇血而百毒不侵;《笑傲江湖》中五仙教的镇教之宝是五仙酒,其中之一就是毒蛇;《碧血剑》中有一位叫“金蛇郎君”的大侠,专用一把造形奇异的金蛇剑;《天龙八部》中,写钟灵儿养了一条专吃毒蛇的“闪电貂”,却成了得心应手的杀人利器。在新时期文学,蒋子龙的《蛇神》写了一个“牛鬼蛇神”的老右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他那视蛇为友、视人为敌的心理扭曲直让人不寒而栗。阿城的《棋王》写一群知青捉到蛇后煮了来吃,那吃蛇肉喝蛇汤的细致描写令人垂涎欲滴。南方有一道叫作“龙虎斗”的名贵菜,是用蛇和猫做成的,据说“味道好极了”,惜乎我辈工薪阶层无缘一尝。《搜神记》中有“隋侯救蛇而得珠”的记载,想来那珠子定然价值连城,若是我辈有此奇遇,救一蛇而得宝珠,从此一举而脱贫致富,也加入到大款之列,则吃顿蛇肉自然不在话下了。但转而想起伊索寓言里的谆谆告诫,恐怕你就没有救蛇的胆量了。相较之下,还是性命更加要紧,总不成拿性命去换富贵吧?否则,智商又在那个救蛇而亡的农夫之下了。所以,还是少存妄念,安于现状好了。
  本想写篇短文的,没想到拉拉扯扯地写了这么多,真可谓“下笔千言,离题万里”了,还是就此打住为妙。
  200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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