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丘有个“集贤斋”
刘兴国
“集贤斋”并不是历史多么久远、气势多么恢弘的建筑,它只是抗日战争时期用作学校校部的普通民房,而且常常不固定,一个时期设在甲村张家,一个时期又设在乙村李家。为避敌耳目,学校对外号称“集贤斋”,所以当时人们提起这个名号,指的既是具体的校部,又是整个学校的化名。而在更深远的意义上,它指的则是一种分散流动式的办学模式,是一段富有传奇色彩的战时教育史。
营丘是昌乐战时教育的摇篮。1938年1月,日寇占领昌乐县城,昌乐仅有的一处新式学校营陵书院随之解散。国民党县政府撤往南部山岭地带,张天佐当上县长后,大本营设在仓上村。张天佐此人,早年深受“教育救国”思潮影响,对办教育情有独钟,在一次典礼上,他大谈为什么要办战时教育。他说,日本之所以能侵略大半个中国,是因为教育领先,科技领先,工业领先,中国常被人欺凌,根子也正在于教育落后,科技落后,工业落后。所以,要救国,要自强,就必须实行教育优先,越是战时办教育难,越是要大力兴办教育。他还说,昌乐没有金矿,没有银矿,但可以有人矿。在他的一力倡导下,昌乐第一所战时学校在日寇占领昌乐九个月后创立开课,这就是1938年10月在仓上乡大吉阿村成立的昌乐联合小学。草创初期,学校仅设五、六年级各一个班,并附设初中补习班一个,虽说规模不大,但它却是昌乐战时教育的开端,后来名声大噪的省立昌乐中学、昌潍中学、昌乐一中就是在这个母体中孕育发展起来的。
昌乐的战时教育史,是一部充满血与泪的流亡史,也是一部不屈不挠、愈挫愈勇的奋斗史。现居美国的着名史学家李云汉先生, 撰文回忆当年母校的情形时说:“它诞生在战地里,成长在烽火中,流离颠沛是校史上的最大特色。”学校成立仅两个月,就因为战局险恶,不得不踏上流亡征途,搬迁到将军乡的下皂户村。这只是流亡的开始,此后,学校又经历过三次重建,三次被毁的厄运。校舍被敌人焚毁了,但昌乐的战时教育却总能凤凰涅盘,获得重生。而且,每重生一次,就脱胎换骨一次。在战火的洗礼下,学校由小变大,由弱变强,从最初的初级小学,发展成为县立初级中学,到1942年8月,已成为含小学、初高中和师范在内的种类齐全的省立高级中学. 这是战时山东省规模最大的中学,也是整个山东敌占区唯一幸存下来的中学,全省不愿做亡国奴的优秀教育家多荟萃于此,全省八大数学家,昌乐中学就占三位,昌乐成为名副其实的山东战时教育的中心。
学校规模越来越大,集中办学的弊端也越来越显露无遗,这就是集中在一起目标太过明显,很容易被敌人发现;队伍庞大,疏散转移时行动迟缓,很容易被敌人咬住。刘家沟校舍的三次焚毁,已经说明固定式集中办学已不可能,必须另外探索新的生存之道。经过一番商讨,校方决定以“化整为零,流动办学”的策略,在敌人的夹缝中求生存、求发展。具体办法是:以马宋为中心,沿白浪河一线分散布局,校部迁往马宋村一带,高中、师范迁往寺后村一带,初中部迁往郝家辛牟一带。这样,既能适度贴近,便于统一管理,又能各自为战,便于灵活进退。同时,离仓上的抗日武装仅有三五里地,便于战时军队策应。为了更好地避敌耳目,学校对外一律称“集贤斋”,教师平时尽量不集体议事,遇到非聚会商讨不可的事情,下通知也一律用暗语,如“某日某时,请到集贤斋小聚”,教师见到这样的通知,就知道学校要召集大家开会。学生则按年级就近分散到村子的农户,平时与农户一起吃住,和农户自家的孩子无异。形势最严峻的时期,学生听课不能集中一起,而是分批次进行。一般是临时指定去某户家中听课,因为农房容量太小,就在院中露天听课。据有的学生回忆,当时老师分赴各村授课,就像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和货郎,有的老师的确也用这些身份打掩护,以应付不测发生。一位学生回忆说,当时上课完全是一种游击状态,“敌来我散,敌退我聚”,用尽法子跟鬼子“捉迷藏”。上课时高度机警,做好一切应急准备,一遇突发情况,背起“纸板”、提起“交叉”就可撤离。老师进屋上课时,学生腿放“纸板”不能起立,就代以挺腰致礼,这种独特的回礼方式,学生起了个诙谐的外号,叫“挺而不起”。没法撤离的情况也有所考虑,事先想好掩护办法和搪塞理由,尽可能做到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就是在这样严酷的环境里,昌乐的战时教育不但没有中断,反而奇迹般地茁壮成长,规模越办越大,地域越来越广。营丘一带的这所“集贤斋”,纷纷在各地创设“分号”,如方山一带办起了山唐分校,铁路沿线办起了路北分校。直到抗战胜利,省立昌乐中学迁往吴家池子新校址,昌乐历时八年的流亡办学才告结束。但“集贤斋”这个名号并没有立刻消亡,而是又延续使用了两年多。省立昌乐中学从营丘迁出后,为充分利用“集贤斋”原有的教育资源,又在营丘新成立了一处县立昌乐中学,人们出于习惯,仍称这所新校为“集贤斋”。直到1948年5月昌乐解放,省立昌乐中学和县立昌乐中学解散,“集贤斋”这个名号才算是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
抗日战争时期的“集贤斋”,为国家为民族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还在抗战时期,学校就开始组织学生积极投身抗战洪流。盟军原计划在青岛登陆,开辟远东战场,急需既懂英语又懂汉语的译电员,学校受命在三图村秘密组建“译电培训班”,选拔英语基础好的学生秘密集训,后来登陆计划取消,这批译电员转到中国不同的战区。此后,盟军又开辟缅甸战场,学校又动员热血青年参加缅甸远征军,学生刘西尧以身殉国,把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的丛林中。解放后,曾受教于“集贤斋”的学生分赴全国各地,在不同的领域都有所成就,成名成家者不在少数,有着名的科学家,有着名的史学家,有着名的红学家,有着名的作家,有着名的将军,中国科学院院士、“双星计划”首席科学家、世界闻名的空间物理学家刘振兴,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如今,“集贤斋”已杳不可寻。作为“集贤斋”时间最久的西丛村,现在变成了一座水库,用作“集贤斋”的民房早已沉没库底,融入水下淤泥。但以“集贤斋”为标志的昌乐战时教育却不会就此沉没,它早已化为一方高耸入云的丰碑,永远矗立在历史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