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鬼”到“酒仙”
刘长胜
石佛镇中学校长石酉山生性嗜酒，且每喝必醉，醉后放荡无忌。时常因酒误事、坏事，但也能因酒成事，不管败事也罢，成事也好，反正分他的事总离不开酒。石酉山虽嗜酒，但人品不坏。有点才的人在“酉”旁加三点水便成了“酒”，又在“山”字旁加了单立人便成了“仙”。于是，石酉山就多了一个雅号“酒仙”。
熟悉石酉山的人都知道，他那个“酒仙”的雅号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酒仙”都是由“酒鬼”修炼而成的，也可以说有一个从“酒鬼”到“酒仙”的演变过程。
二十年前，石酉山曾是县教育机关一年轻的中层干部。那时的石酉山，原本是一个比较有发展前途的人，论能力不比别人差，论政绩不比别人少。但就是因为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小有成就便骄傲自满，偶有小错，受到领导批评，就觉得委屈。烦恼了便借酒消愁，以醉为快。醉后便口无遮拦，发牢骚，说怪话，发泄对领导的不满。领导得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再加追究更加严厉批评。越是挨批，石酉山越是喝醉酒，且越喝越多。自然，惹的祸也就越来越多，久而久之，好端端一个青年干部变成了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酒鬼”。
局机关是一个“大庙”，“老方丈”、“老和尚”们也喝酒，而且很经常，但他们都是修行多年的有道“高僧”，故很少有醉酒之说，偶尔有哪位喝酒过量，也只能叫喝多了，不能说喝醉了。从酒风上讲，人家那是酒风正，为人实在，从喝多喝少上讲，都是工作需要。故在“高僧”的行列里，凡有嗜酒者，一定是位“酒仙”而不是“酒鬼”。
有一年的腊月二十三，局机关放年假了。除少数几户住在家属院里的双职工外，其他人都回家过年了。空荡荡的机关大院里，看到的是一扇扇锁着的房门，只有一间单身宿舍的门没上锁，静静地闭着。
房间里，清冷和孤单伴随着独斟独饮的“酒鬼”石酉山。他一边喝酒，一边流着泪，他怎么也想不开，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在年终总结表彰会上，不但没得到任何肯定，反而受到了组织的“批评”和处分……
啃一口火腿肠，喝一口凉酒，叹一口气。他越喝心里越难过。想想自己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儿女，早应该回家过年了，谁家不在过小年之夜与家人团聚？但他觉得实在没脸面对家人。
夜幕降临了，天上飘者雪花，辞灶的鞭炮“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了。此时，千家万户的人们沉醉在合家团聚的幸福中。而石酉山却独自一人醉倒在无人注意的房间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挣扎着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房门，这时，他已真正变成了“酒鬼”。漆黑的夜晚，寒风卷着雪花，一阵阵扑打在石酉山的身上。他冒着雪在机关大院里游荡，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雪地上留下了他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在朦胧中，石酉山看到了局办公室里发出的灯光。他朝灯光走去，他朝庄严神圣的局办公室走去。
透过门玻璃，他看到办公室里有人在值班。当走近办公室门口时，石酉山看清了，里面除了一个值班的工作人员外，还有晚饭后到办公室看报纸的老局长，他就是主宰自己命运的一把手“老住持”吴良仆。
吴良仆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局长。他衣着朴素，慈眉善目，待人很和气，没有什么官架子，一看就是一位工农干部。而就是这位“活菩萨”般的老局长，不知怎的，却偏偏对石酉山伤透了脑筋。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都没必要对一个不起眼的下属动肝火，而且偏偏是在放年假的时候作出了对石酉山的处分。石酉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呢？谁也说不清。
论工作态度，石酉山除了一心只装着工作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论工作业绩，他所做的具体工作，年年受到上级有关部门的表彰，但在本单位却总是进不了领导的视线。他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听一听支部民主生活会上的发言，也许能找到答案。
腊月二十二那天晚上，教育局会议室里，在举行完年终总结表彰大会后，宣布放年假。一般同志离场后，一场“帮助”石酉山的支部大会开始了。
局党组书记、局长吴良仆主持会议并第一个发言。他说：“今天，我以一个普通党员的身份，给石酉山同志提两点意见。一是无政府主义严重，说话随便，目无领导；二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严重。”
一位副局长发言：“石酉山同志虽有成绩，但不够谦虚。我有三点意见，首先，石酉山同志应该正确对待自己，继续发扬敢想敢干的的精神，把今后的工作干好；二是正确对待他人，尊重他人；三是要正确对待批评，”最后这位副局长又补充了一句：“就是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第三位发言的工会副主席说：“我认为石酉山同志的工作业绩是突出的，应该给予肯定，但一定要注意生活细节问题，注意少喝酒，更不要酒后发牢骚，有什么意见正面提出来……”
还有几位同志提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意见。什么不注意政治学习啦，对自己要求不严啦等等。
最后一位是老干部股的一位股长，他是一位老革命，是局里有名的犟断筋，从不说随话。他说：“我看石酉山同志是个成绩突出的好同志，他毛病就是酒后爱发牢骚，发牢骚怎么了，我看说的都是些实话。这样的同志应该评为模范党员……”
听完这位同志的发言后,吴良仆书记宣布:“发言到此结束……”
腊月二十三的上午,党支部书记杜玉林就对石酉山说:“昨天晚上局党组做出决定：延长你的入党转正期一年。这是吴良仆书记让我代表组织跟你谈的……”
就在石酉山从门外看到吴良仆局长的短短的几分钟里，他的眼前迅速再现了发生在昨天晚上的事情。
想到这里，一直站在门外的石酉山突然推门进了办公室。正在读报的吴良仆局长一见石酉山红着脸进来，他知道石酉山又喝醉了。这次，吴良仆并没一开腔就批评，而是显得很关心地说：“放假了，你怎么没有回家，该过年了……”还没等吴良仆把话说完，石酉山就冲吴良仆开了腔：“我也想回家过年，谁不想回家过年？可我没脸回家，临过年了，你们就这样‘帮助’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犯了什么无政府主义？我做了什么资产阶级自由化的事情？你们也太无情了。就算对待敌人，国家过年过节时还要宣布停止炮击三天。我是你们的职工啊。你们如果在春节后‘帮助’我，怎么办都行。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
听着石酉山一连串的诉说。吴良仆局长没有发火，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连说几声：小石又喝酒了……小石又喝酒了……”为了尽快摆脱这种尴尬，吴良仆对值班的小李说：“快把小石送回去。”在小李的劝说下，石酉山借梯子下楼，走出了办公室。
年后不久，“酒鬼”石酉山被调出了教育局。据知情人士透露，石酉山倒霉的原因是吴良仆怀疑他写人民来信告他的状。
也许是上苍的恩惠，也许是石酉山命运的造化。几经周折、受尽磨难的石酉山，命运终于有了转折。
那是九十年代的第二个春天，已在石佛镇担任文教助理两年的石酉山，遇到了一位贵人，那贵人就是当时担任石佛镇党委书记的郝万顺。郝书记是一个敢吃螃蟹的人，他在用人上有自己的观点，要用一个人，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不管他是否会说话，说什么话，只要他会做事，能做事，能胜任某一角色，就要用人之长，放手让他去工作。在他的眼里，石酉山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却是一个可用之人。
在石佛镇教育口的一次人事调整中，镇党委决定让石酉山担任镇中学校长。对于这个决定，当时确有一些争议。无非是担心这个有“前科”的“酒鬼”能否胜任中学校长之职。
星期天的晚上，石佛镇中学会议室里，石酉山第一次坐在了主席台上，面对百名教职工，他发表了自己的就职演讲。
“尊敬的老师们：镇委派我到中学与大家一块工作，我感到压力很大，说老实话，我这人并没有什么治校良策，更没有现代化的教育管理理念。但是，我信奉一条：教师是校长的‘上帝’，只要相信这个‘上帝’，就没有办不好的学校！”“哗哗——哗哗——”石佛中学的教职工们鼓掌了。
石酉山继续说：“有人说领导就是服务员，我的理解就是，校长的职责就是让教师高兴，什么时候你们高兴了，就说明我这个校长称职了。”
在教职工们的掌声中，石酉山最后说：“大家也可能听说了，我有一个“酒鬼”的外号。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不是那种喜欢喝独酒的“酒鬼”，我愿与大家做有肉同吃，有酒同喝的兄弟……”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酒鬼”校长的就职演讲也离不开酒。你还别说，石酉山嗜酒，却也做了一番酒的文章，沾了酒的光。老师们也得到了酒的实惠。
课间里，一位家住镇政府大院的女教师对同事们说：“我们这个月的工资有希望了”。大家对这个话题很敏感，都伸过头来听。那女教师说：“我是听俺那口子说的，今上午石校长到镇里要工资了。为了要工资，他叫俺那口子约了王镇长一块吃饭。喝酒时，石校长提出了工资的事，王镇长半开玩笑地对石校长说：‘想要工资有个条件,你每喝一杯,我给你一万’石校长说：‘此话当真?’王镇长说:‘君无戏言。’石校长喝到第十杯时，王镇长一把拦下了石校长又举起的酒杯说：‘别喝了，再喝就超指标了，我没有多余的钱给你……’工资要来了，可石校长喝醉了，现在还没醒酒呢。”听到这里，有的老师开玩笑说：“真盼着石校长多喝醉几回，那我们就不缺钱了。”
年后，开学第一天的中午，开完会的老师们说笑着、互相问着“过年好”走出了办公室。他们根据总务处安排的喝酒小组，有的去了石校长家、有的去了张校长家。总之，从校长到级部主任，所有领导家里都分了一桌。学校出钱，每桌100元，另外到总务处领一箱景阳春酒。
石校长家里是初三级部的几位骨干教师。开席后，石校长举杯对大家说：“今天是喝过年酒，希望大家开怀畅饮，我先敬大家两杯酒，第一杯祝大家过年好，别忘了回家后代我向家里的老人问好，一仰脖，喝完了第一杯，端起第二杯酒后，石酉山站起身来冲初三级部主任韩新年说：“你们初三级部是学校的前沿阵地，今年学校的中考能否打个翻身仗，就看在座的各位了，我敬大家了。”老师们一齐站了起来，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请石校长放心您就放心吧！”说罢，大家共同干了第二杯酒。
石酉山校长到别桌敬去了。韩新年主任开玩笑说：“同志们放开喝吧，石校长又到别的桌落实他的情感治校计划了……”
寒来暑往，转眼几年过去了。在悦宾酒店石酉山举起了庆贺石佛山中学中考再上新台阶的酒杯，冲在座的全体毕业班班主任老师们说：“谢谢大家了，你们辛苦了！千言万语尽在杯中，我敬各位了。”酒过三循后，教导主任高杰、政教主任滕建涛、总务主任柳祥军、教研组长杜峰山、级部主任韩新年等学校中层干部在业务校长刘增武的带领下，共同举杯，向石酉山校长敬酒。
刘增武校长激动地说：“石校长，我们大家托您这位“酒仙”的福，工作干着顺心，酒喝着痛快，为我们今后更有酒喝，我们一起敬您了……”
“酒仙”石酉山又喝醉了，他醉得很厉害。三天没出门；他醉得很体面，因为这是为了工作；他醉得很光荣，因为镇党委书记郝万顺在到他家看望时，开玩笑说：“你这个家伙，真是恶习难改，好在有了进步，终于从“酒鬼”到“酒仙”了……”。
后来，听说石酉山已经戒酒了，他既不想做“鬼”，也不想做“仙”，他想做个健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