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
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19-01-04 20:19
鄌郚总编

在市井里游

  在市井里游
  刘秋云

  早。一个女人听着手机音乐从公园的山顶上冲下来,跑过一片绿色的草坪地毯,她浑身出汗,一身轻松,沉睡一夜的身体仿佛刚刚打开。如果不是惦记着家里的那两张嘴,恨不能再跑上两圈。出了公园小角门,汇入早市的人流中,她的晨跑结束我的市井开始游走了!
  我家附近的早市,真早,以天亮为时钟。等我跑完步的时候,各大摊主已基本就位,在早晨的阳光里摩拳擦掌,准备磨刀霍霍向毛爷爷了!一个主妇可能这辈子都不稀罕歌厅的门朝哪开,但她乐此不疲的事情就是挎着菜篮子在市井里游,因为她是养猪妇女,身负饲养重担,她最大的成就来自于看着经她手采购的食材把大猪小猪养的膘肥体壮。小时候我是个奇怪的女孩子,既喜欢一个人穿过那些梧桐树的小巷,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又喜欢热热闹闹的赶集。故乡的大集,菜市布市粮食市甚至还有牲口市,每市一条街,逢四和九,十里八乡都来,热闹非凡。我喜欢临近新年的大集,可以看见很多年画。我喜欢那些花红柳绿的布匹,想象穿在我身上会不会变成仙女。我还在肉火烧的铺子前驻足,偷偷的咽着口水。在一个小孩子的童年里,盼着大集,就像馋猫盼着小鱼,即使吃不到,也快乐到不行。
  从故乡的大集游到养猪妇女的早市,如鱼得水,我像是一根老油条,黄金剔透。时间久了,能轻易分辨菜贩子和农民。水泥路上摊位整齐蔬菜色相好看的,均是贩子,菜大都从寿光贩运而来。土路上带着泥土和虫眼的菜,连称都是那种老杆子称,绝对是当地农民的。对于那些从水泥路上混到土路上来准备打入农民内部的菜贩子,我也心知肚明。一对老夫妻,面相看起来老实忠厚,每次都跟人说他的菜是自己种的,不打药不施化肥绿色环保,以此为噱头绝对有卖点。可我有很多次看见他和老婆撅着屁股在草丛里拔草,然后盖在贩来的蔬菜上,如此一番伪装,菜贩子变老农。小伎俩,不幸被我这早起的鸟给识破了。
  不仅如此,我还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轻易分辨出骗子来。土路上和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对视一秒钟,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心想这人不是卖菜的,又不像买菜的!下次遇见,他在一个买药的摊位前向老头老太推销他的神药,果然,傻子还没来,骗子就现形了!
  鱼龙混杂的市井,一个人的神态相貌眼神总有一点会出卖他的内心。尽管我常常发不梳脸不洗的,但看起来还算良家妇女形象,倘若哪天忘了带钱,照例蔬菜水果拎回家,第二天还钱的时候,摊主居然忘了。想想自己做生意,不也是偶尔对第一面的顾客施以信赖,此后滚雪球的带来更多顾客。物欲时代,人与人的诚信十分难得,很多人都是在聪明的大河里淹死的。心的境界决定了你的眼界,针眼里穿针走线,太累。我喜欢拱手抱拳赤诚相见的人生。
  一个很瘦的老头,我是他的老主顾。他种的菜每次采摘的不多,去晚了就没了。四小姐爱吃的芸豆,从八块买到最近的三块五,总是比别人的贵些,所幸健康新鲜,贵这点钱也不会穷到哪里去,更何况舌尖上的中国,舔的都是毒品,中国人早就修炼出了强大的免疫力,但还是希望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一次买完菜,老头忽然人品大发搭了棵自种的白菜给我,回家来包了最经典的白菜肉饺子,心里总惦记着这老头的好,他老了还那么精神矍铄眼神明亮,年轻时肯定大帅锅一枚!不知迷倒多少挑着粪篓子的大辫子!
  五月,草莓上市,红艳艳一片。一进入早市,又是我的老熟人。他是我混单位时代的同事,那时候我在机关搞预算,他在下面的基层队,工作性质不同一个貌似阳春白雪一个风吹日晒野外作业,但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我们都有一个很好听的中国特色的名字:外雇工。外雇工在国企的最终命运都是一样的,无论你有没有才,我们都像皮球一样被踢出去,随波逐流混社会。只是,每次他都能很亲切的叫出我和老公的名字,而我连他姓什么都忘了。只记着他有一个很出息的儿子,考上清华,后又去美国留学。这是一个老菜农的骄傲,每次说起来他都春风满面。
  他是天才的演说家,每次经过他摊前,都见他意气风发和顾客说笑着。他又是这早市的明星,他的光芒掩盖了周围的菜农。他种的草莓,只摘了一小盆,不是很红的颜色,一看就是没打乱七八糟,连口感都有点酸的味道,但是绝对是回家冲洗即食的宝贝。
  我挑他的草莓,他的嘴正贫着:新鲜的青菜快来买,星期六是会员日,半价了,明天不要钱,星期一加一倍。
  贫完了他倒出嘴来和我聊天,我又问起他着名的儿子。他说:在美国读博士后,今年就回来了。其实他儿子是不愿意回来的,美国已经有大公司要留下他。但是中科院给出的钱留学,他说不能忘恩负义。
  显然这个话题让他这个老农民很有底气,他声音提高了八度成了大喇叭广而告之:美国有什么好!外国有什么好!谁都比不上咱中国人的小日子过得舒坦!
  他养的孩子他种的菜都长势良好,谁也不会怀疑他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旁边有个声音洪亮的菜农马上帮腔:就是,外国有什么好!美国再厉害还让拉登给炸了,要是去了尼日利亚,光太阳就把人考成黑鱼干了!还没吃的,饿的三根筋挑着头!
  外国这个词声声入耳,我小时候,老是分不清美国法国英国和外国的概念,以为除了这些名字怪异的国家,还有一个国家叫外国。后来跟着我父亲听收音机的国际新闻,才知道外国原来这么大。有个联合国秘书长叫佩雷斯德奎利亚尔,好像官很大又什么也管不了。中国人民还有个老朋友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真累啊,这么长的名字我能记住并在一帮流着鼻涕的孩子中显摆一下,而这帮小傻瓜只知道外国!那时候他们的总统被暗杀了,他们又打仗了,老百姓又罢工了,总之,外国是个暗无天日的国家,我庆幸生在新社会,父亲偶尔赶集带回个羊肉包子,我立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我从这盆色相一般的草莓里驼子拔高,听两个农民关于外国的慷慨陈词,很显然,他们是在新闻联播里过着阳光明媚的小日子的。我的这位老同事接过岔来,继续对培养他儿子的美帝给予强烈抨击:美国鬼子有啥了不起,到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揍揍谁就揍谁。不过咱中国他是不敢打,咱也有原子弹。就是那个小菲律宾不知好歹,还想黄岩岛的好事,发个原子弹炸了他!
  和他一块谈兴正浓的菜农无限鄙夷:敢吗?咱中国就是穷咋呼,一打杖吓滴拉裤裆里。
  一句话,说到点子上。这位美国博士后的爹大笑两声后声音低下来:会汪汪的狗不咬人。
  这时候,我的草莓称好了,两斤,十块。
搜索更多相关文章:鄌郚文学
回复 引用 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