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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 [楼主] 发表于:2012-09-29 11:30
昌乐 刘文安

迟来的感谢(徐培瑛)

— 本帖被 admin 设置为精华(2012-10-02) —
  迟来的感谢
  我村的张得一死了大约三十年了吧,最近忽然想起了他,需要写点什么,或者是脑海里记得似乎和我家还是亲戚,或者是我家还应该感谢他的缘故吧。
  我小时候依稀记得他家住在我们村子的西北角,离村大约有一里的坡地里,孤零零的三间草房。后来知道他家是富农成分,是1945年从安丘县大盛镇迁来我村的。平时没有多少人去过他家,即使村民干活累了找口水喝也很少踏进他家的门。小时候的我自然不知道啥原因。后来我是明白了,就是因为富农,大家自然要跟阶级敌人划清界限!
  后来张得一搬进了村里,加入了人民公社,但听人说:他依旧是个“负社员”,戴着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的帽子。通过无数的批斗会,我知道了他在旧社会开过粉皮作坊,常年雇佣三五个农民干活,剥削我们贫下中农。解放后对他管制劳动,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决不能让他们翻了天,让我们回到万恶的旧社会,让贫下中农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常常见他和我村的仅有的三户富农一样,经常到大队办公室接受民兵连长、治保主任轮番训话,头低着、腰弯成90度,交代自己做了多少坏事,是不是心里妄想变天!家里有没有变天账?!我常常见他们下雪就扫雪,下雨就垫路,自然小孩子免不了常常向他们扔泥巴。说实在的,我不知为啥子,当时见到几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的可怜样,泥巴怎么也扔不到他们的身上。每逢过年过节张得一还要轮流站岗放哨,防火防盗,严寒的冬天也得在大街上巡逻——我当时十分的困惑,为何让阶级敌人去站岗?要是他们搞破坏咋办?听大人们说出了奥妙:坏分子站岗格外认真,不但自己是万万不敢偷队里的东西,还战战兢兢最怕出事,你想一旦出事,搞破坏的帽子给他们一扣,还不斗死他们!娘希屁的!我是太佩服我们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和手段了,不管谁一想都脊背发凉,两腿发软,谁还敢破坏?
  张得一祖辈做粉皮,有家传的配方和手艺,他做的粉皮四邻八乡很有些名声,卖的快价钱高,要在今天还真发达了,“张得一粉皮”兴许就是名牌,出口美国也未可知。因此他在贫下中农监督下,老老实实的给村副业队里做粉皮,创造了不菲的财富,在当时“多干多欠,少干少欠,不干不欠”的年月,我村社员年底还能分到现金而不是欠款,张得一功不可没,用日本鬼子的话说“功劳大大的有!”
  张得一和全国的地富反坏右一样,经过了数不清的运动,数不清的批斗,自然还是没有改造好,妄图变天的贼心不死。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象暴风骤雨一样摧枯拉朽的席卷神州大地,“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打倒地富反坏右,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象古今中外无如伦比的整人的运动,张得一们自然在劫难逃。尤其让我们无产阶级大块人心的是张得一的儿子,勇敢的站在了革命造反派一边,带头给他的老子的脊背上贴上了大字报“打倒富农分子张得一!”还狠狠的给了他老子几个耳光,掐着他老子的脖子低头弯腰——奶奶的,儿子终于可以打老子了,跟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走没错!其实全国都一样,就是大官的大官的儿子还不是照样把他老子踹上三脚!自此张得一自己敲着锣自己喊着“打倒张得一!”从早到晚的在村子里游街,后边依然跟着一群小屁孩向阶级敌人扔泥巴石块狗屎之类。奶奶个屁臭,跟无产阶级作对决没有好下场!
  不久,我就听说张得一死了,葬在了公墓林的最南边,和贫下中农的坟隔一段距离,或许是死了也要和敌人划清界限的意思吧。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反响,也没有听到啥议论,。只是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的粉皮了,再也见不到那个瘦小的佝偻的身子在主席台前低头认罪了。再后来我回家,偶尔见到那个给他老子贴大字报的儿子,傻傻的样子,笑呵呵的,很是可爱,五十多岁了,仍然没有娶上一房媳妇,自然也就没有后代,自然也就断子绝孙了。从此,无产阶级不用担心阶级敌人把变天的希望寄托在第三代人身上了!我在想张得一的儿子一定困惑并有点愤愤的,为什么当年跟老子划清了界限,站在了无产阶级革命队伍一边,仍然没能说上媳妇!那绝对不是无产阶级专政的责任,恨就只能恨你那个富农老子,怨不得别人!
  2009年我村徐氏一族修谱。期间,我的叔叔讲起了我爷爷和张得一的故事:张得一原籍安丘县大盛镇,靠着没白没黑、累死累活、省吃俭用的做粉皮发了财,于是他象中国大多数农民一样首先想到的是买地。恰巧爷爷为了供三个儿子读书,需要忍疼卖掉我家北坡里的最好的三十亩地,那可是庄家人的命根子。而张得一是爷爷妻子的侄子,也就是父亲的表哥,我的表大爷。爷爷想“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我家的好地就分几次卖给了张得一。到公元1948年,共产党来了,我家的地基本成了张得一家的了。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解放后”按土地划成分,张得一自然是富农,成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我家就是中农,自然是无产阶级团结的对象。哈哈!苍天啊,大地啊,好悬啊!就差一年半载啊!“万恶的旧社会”和“新社会”天渊之别!我们家后代真得感谢我的爷爷有先见之明,也许还应该感谢我的表大爷张得一,是他无意中救了我们全家!
  我还要告诉张得一们一个可能你不服气的消息,改革开放了,我们一夜之间就能暴富,一夜之间就能弄上百十亩土地,比你几辈子还容易,论土地、论财产、论雇工你算个球!而且无产阶级当年分的土地也都成了我们的,所以也不用担心无产阶级专政了。
  什么也不说了,你是“生不逢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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