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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安 [楼主] 发表于:2022-02-19 16:55
鄌郚总编

刘继孔丨南楼兴衰一念间

    南楼兴衰一念间
    刘继孔
    高柳镇北马兰村,因曾是齐王的养马处而得名。早年间,村落四周是高高的土围墙,东西南北四座庄门高大气派。南门外连着官道,通往县城。南门里有座高耸的门阁,人称阁子。阁子下面的门洞纵深十米,车马通行无阻。阁子上面是三官庙,供奉着天地水神。五间正殿坐北朝南,两边配有偏殿,宽敞的台顶四周花墙环绕,足够百十人祭拜赏玩。阁子东南方向不远有座三层楼,是黄姓人家所建。因村子北端早有一座楼,是潘姓人家所建,所以黄家的楼便被人们称作南楼,潘家楼被称作北楼。南楼有段发人深省的旧事,一直在流传——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死后,因长子夭殇,皇位由长孙朱允炆继承。元璋四子朱棣,立有赫赫战功,因没有得到皇位而妒恨,以清君侧为名,从北京发兵攻打南京,与侄子争夺皇位。皇室争斗,百姓遭殃,抓壮丁,抢粮草,弄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
    安徽省萧县杨楼庄,有个年轻的后生叫常诚,母亲早亡,与老爹相依为命,靠半亩瓜园糊口度日。瓜熟季节,一群官兵闯进园内,连吃带踏,把瓜园践蹋得狼藉不堪,这还不算,临走又抓常诚当壮丁。常老爹苦苦哀求留下儿子,被官兵举枪刺死。常诚怒火填膺,但无济于事,被强行抓走。夜晚,官兵宿在萧县城外,常诚趁岗哨瞌睡逃出兵营,奔到瓜园,含泪埋葬了父亲。
    常诚不敢回家,连夜往北逃窜,辗转月余来到青州地界。恰是三伏酷夏,他饥渴难忍之时,发现路边有片瓜园。他想向园主讨个瓜吃,但瓜棚里没有人,只在案板上放着一个西瓜、一把刀。他刚要摸刀切瓜解渴,眼前闪过官兵肆虐的情景,心想,私自吃人家的瓜岂不罪同兵匪?不由得放下了刀。他忍着饥渴等待主人。
    直到日头偏西,才见一位老者蹒跚而来。常诚道明情由,老者笑着说:“傻孩子,这案板上的西瓜和刀,就是我给口渴的过路人准备的。”说着切开西瓜让他吃。常诚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厚道的人,心里充满了敬意。老者也为他的诚实所感动,不由得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常诚如实地说:“我叫常诚,是安徽萧县人,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家里很穷又遭了兵灾,是出来逃难的。”老者有点耳背,将“常”听成了“黄”,笑了说:“你也姓黄?看来咱们是一家了。我叫黄务厚,是马兰村的,家里也不富,你若不嫌弃就跟了我过吧。”常诚难得遇上这么善良的人,当即跪在地上叩拜:“义父在上,受儿子一拜。”就这样,常诚顺水推舟地由常改姓了黄,常诚改成了黄诚。黄务厚乐得呵呵大笑:“都说我无后,我终于有后了。走,回家认祖宗去。”说罢,扶起黄诚回了村。
    黄务厚有个女儿叫大丫,比黄诚大两岁,二十岁了还没有婆家,乍见爹爹领回一个俊俏的后生,喜欢得不得了,对黄诚十分的温柔体贴,吃的穿的照顾得无微不至。黄诚乍得异性的关爱,心存无限感激,慢慢两人产生了感情。黄务厚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黄诚提出要亲上加亲。黄诚巴不得如此,大丫虽说不俊,但也不丑,就是从小没缠脚,脚板大点,这在贫穷人家是司空见惯的事,关键是她人品好,勤劳善良,会体贴人,于是爽快地应了。婚后,夫妻相亲相爱,男耕女织,勤恳操家。一年后添了一个胖小子,一家四口,祖孙三代,和乐融融,小日子过得甜甜美美,邻里们啧啧赞叹。
    黄务厚死后,大丫又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八张嘴吃饭,就靠黄诚一个人挣扎,日子越来越拮据。好在黄诚勤快,帮东家助西家,邻里有求必应,在左邻右舍的帮衬下,能够勉强度日。夏天好对付,大人孩子光着露着无所谓,到了冬天,一家人只能挤在屋里少出门。一条棉裤,两口子谁出门谁穿。好事的人编了一段顺口溜说:大丫没有布,两口子一条裤。孩子一满屋,饿的嗷嗷哭……
    屋漏偏遇连阴雨,不幸小儿子发烧昏迷,家里分文没有,就那条棉裤还八成新,黄诚只得拿了去当铺换钱。当铺的掌柜姓熊,唯利是图,不屑一顾地嘲笑说:“这就是你们两口子合伙穿的裤子呀,怪不得有股子女人臊气味!这烂裤子就是扔在大街上都没人要,本当铺不收。”
    黄诚苦苦哀求,说孩子病得快要死了,求他行行好,权当借点钱救急。熊掌柜冷冰无情地说:“你孩子死了好,正好用这破裤子包死孩子,扔乱葬岗子,岂不两全其美?”
    黄诚气得要死,一向温和谦恭的他再也忍耐不住,愤怒地吼道:“你们熊家开个当铺,有啥了不起?日后我若有了当铺,你们当多少死孩子我都收。”黄诚回到家,幸亏邻居送来了偏方医治,儿子才转危为安。
    这年年夜里,因燃放鞭炮,熊家当铺回禄。黄诚闻讯,提起水桶就去救火。众人说:“黄兄弟,熊家那样待你你还去呀?”黄诚说:“水火无情,救火要急,咱不能计较过去的恩怨而酿成大祸。”语出惊人,众人无不赞叹。
    东邻王家娶亲,天降大雪,花轿没法用,车辆不能行,牲口打不住掌。眼见吉时已到,王家心急如焚。黄诚得知,自告奋勇,背上缚了椅子,手里撑着伞,随着领亲的人,凭着一身力气,硬是从二里外的崔家庄把新娘子驮了回来。王家感恩载德,除夕这天,送给黄诚一斗稷谷作为酬谢。
    黄诚家已经好几年没吃年糕了,两口子喜滋滋地背了稷谷子,满街上找碾加工。谁知黄家的碾坏了,王家的门关着敲不开,只好跑到村子北头,寻到斑家。斑家碾主向来吝啬,冷冰冰地说:“你黄诚好不懂事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过年了才来。碾棚贴了过门钱了,碾坨子贴了福字了,要过年了,不能用了。”黄诚哀求说:“平日里我没少帮助你们,你们有事就像拉屎唤狗一样唤我,信儿到我就来帮忙,今天请您给点方便吧。”碾主可恶地说:“你说自己是狗,你碾的东西自然就是猪狗食,这猪狗食玷污了我的碾神怎么行?”说罢,把他们赶出门,将大门关了。黄诚仰天长叹说:“人穷无脸哪!老天爷啊,日后我若有了碾,不论谁家,就是年五更里碾狗屎我也同意。”两口子无奈,只得转回家,将稷谷子连皮煮了,一家老小喝了一顿半糠半米的粥。
    来年夏天,连降几场大雨,村头的湾水暴满。黄诚从旁边经过,见斑家碾主的老婆在狂喊救命,原来斑家的独生子掉到水湾里了,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沉下去,眼看就要死了。黄诚二话没说,放下锄头,纵身跳到湾里,几经挣扎,把孩子救了上来,围观者无不感动,都夸黄诚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斑家人羞愧难当,提了点心登门拜谢。黄诚没有收礼,只劝斑家以后凭良心做人。
    黄诚非常勤苦,每天天不亮就背着粪筐,顺着南去的官道捡车马遗粪。这天,他发现路中间一团粪便,刚要捡起,粪便突然动了。细看,原来是一只老鼠,金黄色的皮毛,油光闪亮,在他面前尖着嘴巴吱吱地叫。他快走老鼠就快走,他慢走老鼠也慢走,像捉迷藏似地逗他走了一段路后,老鼠钻进了路边土崖的一个小洞里。他正要离去,老鼠又钻出来截住他尖叫。他撵它时,它再钻进洞里,反复纠缠他。他生气地说:“小精灵啊,你何必耽误俺穷人的工夫,再捣乱我就打死你。”说罢,朝着洞口开了一粪杈。谁知这一杈下去,洞里滑出了一堆光灿灿的金元宝。他以为是梦,咬咬指头,手指生疼,看看天,东方已经放亮,方才相信是真的。他把元宝揣在怀里,怀里揣满了,粪筐也装满了,突然想起父亲的教导:“为人不可贪得无厌。”忙对洞口说:“财神爷,俺不要了,不要了。”话音刚落,土崖便呼啦坍塌下来,把洞口掩埋了。
    黄诚回到家里,对妻子说明缘由。大丫望着黄灿灿的元宝,惊喜异常。欢喜之后又忧心忡忡地说:“咱家穷得叮当响,突然暴富会招灾的。”黄诚颇有同感地说:“我一路上想了很多,要想不叫众人生疑,只有回趟安徽老家,一来为父母上上坟,二来……”大丫听了很是赞同。
    黄诚告别四邻,启程走了。两个月后,他又回来了,穿得辉辉煌煌的,逢人便说弟弟做了大官。众人看他骑着高头大马,裢韃里塞鼓鼓囊囊的,都信以为真,估摸他发了大财。
    恰斑家欲去京里求官,急着变卖田产,黄诚趁机买了斑家几百亩地。熊家当铺自失火之后,一蹶不振,偏又涉嫌倒卖私盐,官家抄没家产,将宅院和当铺卖给了黄诚。几年工夫,黄家良田千亩,三进宅院,骡马成群,人财两旺,成了村里的首富。众人都说是大丫有福,福就在大脚板上,因为朱元璋的老婆马娘娘就是大脚婆娘。
    三伏天,一个乞丐抱着刚死不久的孩子,到黄诚家的当铺当十两银子。伙计们不敢收,请示黄诚。黄诚说:“我有诺在先,当!”令将死孩子放在货架上。乞丐说是三天后来取当,十天过去了,也不见人影。伙计们深感奇怪,死孩子都十多天了,还没有一点臭味。取下来看时,哪里是死孩子,是个金娃娃。众人惊喜万分,奔走相告。黄诚闻讯,对金娃娃毫不动心,用这笔钱财在阁子上修了三官庙。
    这年除夕的傍晚,一个老妪端了一簸箕羊屎蛋子,到黄诚家借碾用。家里人不敢应承,请示黄诚。黄诚坦然地说:“我曽发誓,任何时候,碾压任何东西我都同意。我不能食言,碾叫人家用就是。”随后,叫儿子端了年夜饺子送给老妪吃。过了一会儿,黄诚又叫儿子去帮老妪推碾。儿子到碾棚一看,没有人影,也没有发现羊屎蛋子,只见碾台上堆得满满的,全是光闪闪的金豆子,碗里的饺子也变成了银元宝。
    黄诚闻讯赶到,感慨地说:“这是上天在考验我呀,这浮财咱不能要,一部分换成衣食救济穷苦人家,一部分修桥补路盖书房,余下的在村头盖座茶坊,免费供路人解渴。”黄诚的善举惊动了官府,知府为他送了“风清气正”的门匾,封他为“善举员外”。自此,黄诚没有人叫了,都尊称他黄善员外。黄善员外乐善好施,德高望重,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八十四岁寿终正寝。妻子大丫也不久辞世,夫妻在乡间留下了千古美名。
    常言道:富贵不过三代;凡是人管了自身,管不了儿孙。黄诚夫妇死后,儿辈们尚能谨守家训,恪勤恪俭,行德行善,日子过得倒也顺遂红火。可孙子们在蜜罐里长大,不知道前辈的艰辛,总嫌祖父活得太窝囊,穷时低三下四,富了又拱手把钱财让给别人。最不能容忍的是祖父埋姓多年,至死也没有恢复本姓。
    孙子们立说立行,在阁子旁搭台唱戏,当着千人百众宣布改黄姓为常姓。自此,常家另立坟茔,自立门户,与黄家一刀两断。他们自恃是天生的富贵命,不愿与穷人为伍,家里的碾磨不准外人用,当铺提高利息,田租增加三成,村头的茶棚也拆掉了。
    因村子北端有座楼,他们心生妒忌,认为居高临下的应该是他们常家,于是在阁子东边修盖了一座楼,比北楼还高,比阁子还壮观,鹤立鸡群一样虎视眈眈地望着村落。邻居们当面不说,背后议论说:“常家旺到头了,就像庄稼一样蹿杆子了,蹿了杆子的庄稼是不会长粮食的。”
    果然,几年的工夫,常家的五个孙子都出了事。大孙子常龙被贼人撕了票;二孙子常虎习武,去府里打擂台被人摔死;三孙子常豹迷恋于酒色,死于肺痨;四孙子常鹿信佛信道,终生不娶,云游四方,据说回了萧县老家。五孙子常福命最好,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叫常银儿,住在南楼上,整日搓胭脂抹粉,惹得蜂蝶满楼台。银儿到了婚配年龄,学着古人王宝钏,打绣球招女婿,女婿没招到,倒惹得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夜夜同她鬼混。后来,银儿被马匪劫去,被轮奸后抛尸荒郊。常福嗜赌如命,几年的光景,把家产输得精光,最后吊死在南楼上。
    数百年来,南楼几易其主,但很少有人居住。直到民国末年,才与阁子、庄门等建筑一起被拆掉。南楼烟消云散了,可顺口溜还在民间流传:
    常改黄、黄改常,善恶终有偿。南楼蹿杆子,旧事费思量……
    2016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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