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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墉的学术倾向及其影响———兼论清爱堂家学
作者:【王宪明】
一
清代学术(经学),凡经数变:开国之初,承明末风气,陆王心学仍有一定势力;康熙朝由于“理学皇帝”玄烨的倡导,程朱理学(宋学)压倒王学,又风光一时;乾嘉之际,则考证之学(汉学)极盛,程朱之学消沉不振;清朝后期,汉学保持其优势,但宋学有一定反弹,同时今文经学又崛起———这也是古代经学的终结。
刘墉为乾嘉之际名臣,士林领袖,有深厚的经学造诣。他的学术取向,对当时学风甚至政坛,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这样评价刘墉:“文清少跻馆阁,通掌故。中年扬历封圻,外娴政术,及继正揆席,天下呼为小诸城。所学贯串经史百家,诗遒练清雄,题跋尤古雅。”[1]刘墉的学生、满族名臣英和在其《恩福堂笔记》说刘墉“熟于《史》、《汉》,博通前人诗古文词,尤精于内典,旁及说部”[2]。刘墉在乾隆、嘉庆“稽古右文”之时,多次受命编纂钜典,先后任《四库全书》、《玉牒》馆副总裁,续修《西域图志》、《日下旧闻考》、《三通》、《会典》、《石经》、《明史》馆总裁,还多次与诸皇子一起点校宫中藏书如《珠林秘笈》等,自己还编有资料书《书法三昧》……。
如果只看这些笼统的评价和刘墉的学术活动及其“成果”,他大概可以算个“汉学家”。但实质上刘墉对宋明之学情有独钟,而对当时甚嚣尘上的汉学是反感的。礼亲王昭梿称刘统勋、刘墉父子都是“理学名臣”,这就其实肯定了刘墉对宋学的倾向。昭梿在《啸亭杂录》记载刘墉一段轶事,也能说明其宋学立场:
余初登朝,犹及见其(刘墉)丰度。一日立宫门槐柳下,余问朱文正公(朱珪,刘统勋门生)五矢之目,朱未遽答。公喟然曰:“君子务其大者远者。今君以宗臣贵爵,所学者自有在,奚必津津于象物之微者哉?”宜朱公之不答也。老成之见,终有异于众也。[3]
民国刘大同所编《刘石庵公(墉)家书真迹》收有刘墉写给诸弟的《家言》,其中一段文字其实就是批评汉学:“又有一种自负名流,究心注疏,贯穿群言,而于圣道无所会心,亦与流浪词章者等耳”。[4] 这其实都涉及对当时已经有些琐碎饤饾、玩物丧志的汉学的批评。徐世昌《大清畿辅先哲传》卷二十二翁方刚传载翁氏论学语:“吾所识者如诸城刘阁老之于金石碑版,及钱侍郎载之于诗文,皆不善于考订而不敢公然斥考订为非,惟一蒋君(乾隆朝三大诗人之一蒋士铨)出言之,违失竟若此。” 这里的“不敢”,改作“不欲”更恰当一些。刘墉的书法,虽有“集帖学大成”之称,其实他的得力处,仍在宋明之间,苏东坡、赵松雪、董香光皆所私淑;于汉魏六朝,虽亦有所得,但并未深入堂奥。他的诗,王昶《湖海诗传》以为“清新超悟,有香山、东坡风格”,自不同于偏袒汉学的翁方钢之流的獭祭、考证为诗。刘墉和他父亲一样,对佛学感兴趣,自称“洞门童子”。在《家言》中也劝诸弟购佛经,以为佛经 “与《四书》、《五经》无碍”。而“援释入儒”、“阳儒阴释”,正是汉学家批判宋学的口实。乾隆朝贪官伍拉纳之子舒坤在《批本随园诗话》批语中说刘墉“承其尊人文正公之后,亦思勉为君子。而心地不纯,遂成假道学”[5],虽然厚诬刘墉,但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刘墉与宋明理学之间的关系。清代王阳明心学最受诟病,王夫之《张子正蒙注》直斥“姚江王氏,阳儒阴释,诬圣之邪说”。而刘墉却仍对王氏极其崇敬,甚至宝藏王阳明的一枚铜印。他的学生王芑孙《渊雅堂集》有《观石庵先生所藏阳明山人铜印歌》,为宋明之儒鸣不平,亦可见刘墉学术之不从流俗:刘墉的学术倾向及其影响 ———兼论清爱堂家学王宪明(潍坊学院,山东潍坊261061)摘要:刘墉生当汉学(朴学)极盛的乾嘉时代,但却私淑宋明之学,这与其家学渊源和鲁中地方学术风气影响有关,对当时已流于繁琐支离的朴学,也能补偏救弊。作者简介:王宪明(1965—),男,山东诸城人,潍坊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潍坊学院学报 Journal ofWeifang University 2010 年2 月 Feb.2010 第10 卷第1 期 Vol.10 No.1 ·26· 刘墉的同乡同事窦光鼐也服膺阳明之学,其门生秦瀛《都察院左都御史窦公墓志铭》说窦光鼐心仪阳明,“不屑沾沾于章句训诂”[7]。《刘文清公遗书》卷十一有《窦东皋前示谒王文成公祠诗依韵和作》,结句云:“真才本异空言托,讲席纷纭叹沸螗。”既与窦光鼐同声相和,对某些攻击王学的批评也够尖锐。汉学家喜欢评判王学空虚无用,但比较王阳明平定宸濠之乱的神敏果敢,与清末汉学家吴大澂赴朝指挥对日作战,用甲骨篆籀起草军令文移,迂腐泄塌,一败涂地,误国误民,真令人无限感慨。二王国维在《国朝汉学派戴阮二家之哲学说》中慨叹:“雍、乾以后,汉学大行,凡不手许慎,不口郑玄者,不足以与于学问之事。于是昔之谈程朱陆王者,屏息敛足。不敢出一语。至乾、嘉间,而国朝学术与东汉比隆矣。”[8] 清代就全国来说,宋学处于弱势,但在山东,则相对强势。清代汉学派奉郑玄为不祧之祖,刘墉的故里诸城逄戈庄村(今属高密),距郑玄墓砺埠仅数公里之远,松乔相望。但奇怪的是,郑玄故里方圆数百里之内,从清初到嘉庆年间,汉学派学人寥寥无几,江藩《汉学师承记》中无一人见载。追随程朱陆王者,却络绎不绝。江氏《宋学渊源记》收录人员虽少,但提到的附近学者就有刘源渌(安丘人)、阎循观、周士宏(二人皆昌乐人)、姜国霖、韩梦周(二人皆潍县人)等。其他如安丘张贞、潍县刘以贵、胶州法坤宏,《清史稿·儒林传》称他们“犹能守原渌之学”。清代山东宋学派最杰出的代表刘源渌,是清初权相刘正宗近支侄孙、大词人曹贞吉中表,以他为中心,形成了北方一个著名的宋学重镇,清爱堂刘氏深受这个学派影响。据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刘弢子方伯事略》,刘墉的祖父刘棨“每治事暇,喜读宋儒书,曰:‘吾读此等书,转益有味。’”清爱堂延请的西席,多为刘源渌师友。李漋《槎河山庄记》:“延吾邑马蓼亭先生为之师,余侄立斋与余亦相继馆于其家。”[9]马蓼亭即刘源渌同学“畏友”马天撰(字翼辰号蓼亭),立斋即李大木,他们与李漋都曾参与刘源渌著作的修订、刻印及其学说的传播。刘墉的生母出自诸城王姓,亦以程朱之学传家,王钺《朱子语类纂》为《四库全书》所著录,王中孚、王柽,皆为桐城派领袖方苞见重。与刘家姻娅稠叠的高密单氏之单作哲、单为濂等,诗属高密诗派,文属桐城派,学为方苞弟子。清咸丰年间戴钧衡刻《望溪集》,其《外文补遗》中的《读书笔记》,就是“得自高密单氏”。而作为宋学重要堡垒的桐城派,有两祖与清爱堂有重要关系:戴名世为刘墉叔祖刘果所取举人,姚鼐则出刘墉之父刘统勋门下。刘墉在北京的师友,如曾在他家处馆的《四库全书》最早倡修者朱筠、乾隆朝三大诗人之一的赵翼,也有宋学背景。刘墉数度仕宦的南京(两任江苏学政、一任江南乡试正考官、一任安徽学政、一任江宁知府),也是宋学派聚集之地。桐城名人,多乔寓于此。秦淮耆旧,多不满于支离破碎的考证。这种风气,甚至影响了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家。《红楼梦》中的男女主人公对《四书》最崇敬,七十三回写贾宝玉甚至能将《学》、《庸》、二《论》的程朱“小注”都背出来。朱子《诗集传》最受汉学家诟病,吴敬梓《儒林外史》却借其自传性形象杜少卿多次对批驳朱子者进行反讥,他本人的经学著作《诗说》发明朱子之说最多。刘墉于此地的宋学风气,应该是相互影响的。江藩《宋学渊源记》卷上之末论北方宋学派,以为他们大都“质直好义,身体力行”,“笃信忠道”。也许与这种士风有关,宋明理学高树名义、薄躬厚责、凌空蹈虚、门户水火等末流之弊,本来在北方学者身上发作就不明显,在清代知识界普遍的历史反思和强势的汉学对宋学围攻、讨伐的情况下,他们更能自觉的克服、避免这类缺点,甚至能兼取汉学乃至颜李学派之长。在这方面,刘墉的父亲刘统勋应该是典范人物。黄鸿寿《清史纪事本末》卷三十七:“墉父统勋,遇事神敏,性复刚劲,有古大臣风,高宗颇敬惮之。”宋学派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以理律事,坚持原则。能够让不可一世的弘历知道害怕,恐怕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人。纪昀铜章抉寸钮压龙,朱文苍劲气浑融。阳明先生古作者,新建儋爵膺褒封。当年手握霹雳符,千军挥却心从容。宁藩就擒事不易,上捷竟上中官功。南赣抚臣印斗大,一笑掷去还山中。头衔竟署山人字,至今心迹留枯铜。谛视磨治不草草,拨腊为范加镵攻。高阳许初篆其字,旁列款识书尤工。世间荣辱哪有据,盛衰一往如飘风。侯伯大封赐铁券,瞥眼春雪同消融。区区余物仅存此,土花锈蚀斑青红。忠魂道气所凭依,埋没不下腾长虹。鬼神呵护三百载,流传又遇司农公。我公作人有风味,嗜好殊俗为儒宗。银黄入手不介意,宝此独若圭球珑。摩挲岂为悦清燕,拂拭正尔增虔恭。心光万古一顷刻,良知寒暖验自躬。世人但识宋五子,拾宋糟粕讲异同。宋儒堂奥初未见,扣盘抿钥同群蒙。神徂圣伏儒者贱,宋五子恨无终穷。兼三不朽破空出,天遣与世为晨钟。阳明不出道堕地,坐令学究成冬烘。阳明既出道在世,如晓日挂扶桑东。山人还山若无有,始觉儒者真英雄。知公必有心印在,鸿蒙一气中流通。直寻仙佛本来意,以证濂洛希微衷。[6] 第1 期王宪明:刘墉的学术倾向及其影响 ·27· 《江苏布政使司布政使坳堂方公墓志铭》:“ 刘文正公有言曰:‘士大夫必有毅然任事之心,而后可集事;必无所牵就附和,而后能毅然任事;又必一尘不染,一念不私,而后能无所牵就附和。至于仕宦升沉,则有数焉,君子弗论也。’余承师训,恒抱愧心。”[10]能让汉学派盟主纪昀“抱愧”的宋学家,恐怕也不多见———其实纪昀不能步趋乃师,除了道力不济,也与客观环境变化有关。乾隆早年,勤于政事,奋发有为,晚年以后,不能戒之在得,昏悖倦勤,宠信和珅、福康安辈,此时再坚持原则,做“文死谏”的朝阳鸣凤,未免不合时宜。在这种情况下,作客观考证,比说大道理而不能见之实行,内心的矛盾和痛苦更少一些。刘统勋、刘墉父子先后入相。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宰相之职,燮理阴阳,调和盐梅。这也决定了他们应该兼收并蓄,不能标榜门派。《四库全书》馆是乾隆朝汉宋两派决战的地方。刘统勋、刘墉父子先后任总裁,对两派做了一些折衷调和的工作。他将汉学激进派纪昀从乌鲁木齐流放地调回北京任总纂馆,又引荐宋学派领袖姚鼐为纂修官。可惜刘统勋过早去世,刘墉镇不住纪昀,四库馆中汉学派取得绝对优势,四库馆也就成了汉学大本营。任松如《四库全书答问》:问二十四:馆中同事,有意见不合者否?有之,姚鼐与纪昀是也,鼐字姬传,一字梦谷,四库馆开,以刘统勋、朱筠交荐为纂修官。时非翰林与纂修者八人,鼐与程晋芳、任大椿为尤著。于敏中雅重鼐,欲令出门下,鼐谢不往。鼐服膺宋儒,与当时汉学家反复论辩,以为非毁程朱,是诋讪父师。纪昀撰四库书目录,颇诋宋儒,鼐直斥其非。会统勋卒,鼐乃乞养南归。[11] 有刘统勋一日在,纪昀和姚鼐是盐梅;刘统勋一日不在,两人便成水火冰炭。刘统勋的生死,对《四库全书》的编纂乃至清朝学术政局,都有重要影响。不过,纪昀的汉学倾向虽然激进,但也一直强调宋儒《四书》注比汉儒高明,甚至也能对汉学玩物丧志的一些末流之弊予以批评。刘统勋对他的教诲,刘墉与他的切磋,还是有一定作用的。三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任何学问也是这样,有其利必有其弊。不过无论什么学术门径,若深造独到,皆非易事。法式善《陶庐杂录》卷二载刘统勋为自己的书扇诗写的一段跋语:己卯夏日有以《渊鉴类函》求售者,因次其卷页,略加校仇。虫豸一部,为类甚夥。有耳熟其名而未悉形状,亦有心知其貌而未究称名者。始信读书考定,大非易事。家侄象山(名墫)授经之余,写此二十四种于扇头,因杂录前人题咏于其背面。荆公所云费日力者,其在斯乎?考证名物,是难事;探究义理,又谈何容易?朱子一部《论语》解到死,尚有几许未安之处。如此勤勉,仍有后人嘲骂,毛奇龄甚至对朱子木牌挞以戒尺!当然,阴阳之道,偏胜者强。精于考证者,疏于义理,与沉湎义理者疏于考证,都是自然之事。何况、刘墉身为朝廷命官,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较之见之于文,更重要一些。刘墉好题跋,自诩甚高。英和《恩富堂笔记》卷下记其尝言:“吾平生有三艺,题跋为上,诗次之,字又次之。”这和国学大师章太炎自夸“医学第一”、爱因斯坦自诩小提琴成就最高一样,皆有做秀的嫌疑。题跋辨别真伪,叙述源流,是需要考证功力的,这并非刘墉所长。他的晚辈何绍基就曾指出:“文清书格到宋人,而短于鉴别。”[12]当代学者启功《刘墉跋唐人写经》,称 其“竟无一语不误,亦云奇矣”[13]。不过刘墉的题跋,表明他不鄙薄考证,甚至在这方面有所追求,却也难得。古今有大器量者,多能转益多师,调和折衷。朱子被奉为宋学宗主,而其于郑玄,服膺甚至。甚至被当代学者张舜徽列于“郑学传述”的行列。桐城派泰斗、宋学派领袖人物姚鼐将考据与“义理”、 “词章”并重。与刘统勋同谥文正、又是刘墉书法的推崇者的曾国藩,调和汉宋,兼取百家。他把因刘统勋去世而离开政坛的姚鼐奉为三十二圣哲的最后一个(按时代先后)。清代名臣,出于宋学者多。实因宋学派能鉴于宋明之教训,又吸收汉学派之长处,综核名实,实事求是,克服其予智自雄、空虚臆断、高树名义、门户水火之弊,较之那些辨蝌蚪、品铜锈、赏墨花,支离破碎,玩物丧志的汉学家,更能从整体上把握事物,通权达变———即刘统勋所说的“知政体”。治学方法影响行政风格,他们的工作效率与业绩,明显比汉学家出身的高一些。刘统勋去世,使姚鼐从仕宦之路上退却,专心讲学、著述,而成为宋学堡垒桐城派的领袖,这对中国学术,未必非一件幸事。在汉学围攻下的程朱之学,因此得一有力旗手(吴敬梓、曹雪芹辈虽也为宋学鸣不平,但人微言轻)。曾国藩承其衣钵,火续薪传,至二十世纪初,毛泽东文心政略私淑姚鼐、曾国藩(毛泽东在《讲堂录》中把姚鼐列入“圣人”之列),其所成就,有目共睹。所以刘统勋与姚鼐之遇合,关系中国数百年来政治学术,实非鲜浅。昭梿《啸亭杂录》卷九载刘统勋称赞姚鼐:“近日文人能知政体者,惟姬传一人而已。”诸城女婿毛泽东在给萧子升的信中说:“国学者,统道与文也。姚氏《类纂》畸于文,曾书则二者兼之,所以可贵也。”[14]姚鼐虽知“政体”,是因没有机会见之行事,不免“畸于文”。毛泽东则是近世政治家中稍“深于文者”。他从青年时代受岳麓学派(刘墉祖父刘棨任过长沙知县,刘墉任过湖南巡抚,岳麓山下湘江畔,应有教化遗潍坊学院学报2010 年2 月 ·28· 责任编辑:陈冬梅泽)与其前岳父、理学后劲杨昌济影响,以传道自任,而“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其所得益于姚鼐者,亦非鲜浅。可惜他的晚年,终究又犯了纪昀等汉学家所一再批判的宋学家予智自雄、蹈空凌虚、水火冰炭老毛病。反右文革时期无限上纲,棍帽横飞,知识分子冤案如山,惶惶不可终日,令人联想起作为宋学砥柱的曾国藩对某些宋学家薄躬厚责,“苛待君子,使无容身之地”[15]的沉痛反思。今天,汉学宋学,都成了历史遗迹。但汉学派重客观、重实证、轻视理论和宋学派重主观、重理趣、轻视实证的不同方法论,仍在学术界有很大影响。两方面在现代的代表人物,分别是陈寅恪和钱钟书先生。 1978 年,曾经是《毛泽东选集》英译委员会主任委员的钱钟书参加意大利米兰举行的欧洲汉学家第26 次大会,以“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者”身份,宣讲《古典文学研究在现代中国》[16],把两者的分歧摆到桌面:文中指出,“马克思主义的应用”,对传统的研究方式积极的影响,最重要的就是对乾嘉以来烦琐无谓的考据的“实证主义的造反”。钱老甚至点名指出壁立万仞的陈寅恪老先生就是不讲理论的“评点家”、“注家”,是“放弃文学研究职责”的“考据家”。这令我想起钱老《谈艺录》中一处有关刘墉的漏洞本,书第86 则论章实斋与随园,重文艺、倡性灵的钱老(切勿因钱老著作引证浩繁误认他为考证家)为了贬低重史学的浙东学派的代表章学诚,有些强词夺理。更可笑的是,他对章学诚《题随园诗话》“堂堂相国仰诸城,好恶风裁流品清。何以称文又称正,《随园诗话》独无名”一诗的解释。本来诗中的“文正”指刘统勋无疑。而钱钟书却误认章学诚指刘墉,并说章学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石庵谥文清,谥文正者,为石庵父尔钝,实斋误以子为父。”[17]这真是个小儿科的错误。其一,“文正”为古今大臣谥号中最尊严的,自古以来,代不数人。在清代,此谥尤为严格,非出皇帝特恩,礼部不敢拟议。其二,袁枚写《随园诗话》时,刘墉还健在。根本不会预知其谥号。其三、章学诚死在刘墉之前,也不会预知其谥;即使死在刘墉之后,他治学严谨,也不会犯此种笔误。其四、刘墉在《随园诗话》、《小苍山房诗集》中有名。其五,刘统勋在《随园诗话》中无名。其六,刘统勋能诗,钱钟书本家前辈钱陈群有《跋自书与诸城唱和诗册后》,盛称刘统勋深于诗学,超过自己。其七,刘墉入相后,值和珅受宠专权,深自韬晦,无“好恶风裁流品清”的父风。似此类失误,堪称壮观。而钱老一直到晚年重订此书,仍未发现失误,亦云奇矣!当然,这在钱老也绝对不是偶然失察,长沙学者冯天亮曾刺取《管锥编》中穿凿谬误500 余处,在钱老生前寄给他,竟杳无音信。虽然我们可以用钱老喜欢发明理趣,不满繁琐考证为之辩解,但他如果也略重实证,不犯此类失误,事理详明,岂不更“昆仑”乎?参考文献: [1]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16)[M].长沙:岳麓书社,1991:473. [2]英和.恩福堂笔记(卷下)[M]. [3]昭梿.啸亭杂录(卷二)[M]. [4]刘大同.刘石庵公家书真迹[G]/ / 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 72 辑711 册. [5]王英志.袁枚全集(第三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803. [6]王芑孙.渊雅堂集(编年诗稿卷一)[M]. [7]秦瀛.小岘山人集(文集卷五)[M]. [8]王国维.王国维文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375. [9]李漋.质庵文集(卷二)[M]. [10]纪昀.纪文达公遗集(第十六卷)[M].嘉庆十七年刻本. [11]任松如.四库全书答问[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31. [12]何绍基.跋玉版洛神赋十三行拓本[G]/ / 东洲草堂论书钞. [13]启功.启功丛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4]毛泽东早期文稿[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5:25. [15]曾国藩.复郭筠仙[M].文正书札(卷十四). [16]刘安产.影响历史进程的著名演讲[M].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2006. [17]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2:261. Abstract: Liu Yong was born in Qianjia Period, Qing Dynasty , a golden age of the Han school of classical philology, but he took the academics in Song and Ming Dynasties as the model, which was involved in the older generations of his family education and local academic atmosphere in central area of Shandong Province. At the same time, it was a remedy for the Han school of classical philology which had been fussy and desultory. Key words: Liu Yong; academic; the Song school of classical philology; the Han school of classical philology LiuYong's Academic Orientation and Its Influence ———Also on Ancestral Lore of the Qing Ai- tang WANG Xian- ming (Weifang University,Weifang 261061,China) 第1 期王宪明:刘墉的学术倾向及其影响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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