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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一座城为你开放（组诗）
作者：高文
作者简介：高文，山东省作协会员。有诗歌、散文、评论、报告文学等作品见于《诗刊》《诗选刊》《星星》《扬子江》《诗歌月刊》《飞天》《山东文学》《时代文学》《中国年度诗歌》《山大诗选》等刊及选本。著有诗集《诗经里的房子》《泅渡春天》《音乐的半径》《阳光中的飞翔》《中国诗歌1970·山东卷》（合集）等5部，主编山东省第五届青年作家高研班诗选《海边》。曾就读山东大学作家研究生班，获第三届风筝都文化奖。
◎画一座城为你开放
从江南，到北总布胡同
一树花影，绰约百年
必定还是那轮新月，穿过康桥
穿越美，穿越天空之城
用一幅中国写意，渲染
人间最美四月天
只为经年流转，热爱不再失传
只为这四月之末，树树花暖
画一座城——
要有城隍庙，郭家园，胡家牌坊
要有程符山，麓台书院，西涧草堂
要有十钟山房：毛公一言九鼎
这座城，还要盛得下十笏潍州
千陶齐鲁，万印周秦
盛得下两千年，北海汤汤
画一座城——要有写意的国，
工笔的都，篆刻的州
要有山下齐鲁，水上台湾，
花鸟满城池
人在两岸：海水充满想象
这座城，要盛得下板桥手书
清风过竹枝
盛得下，六百载木版刻画
千百度鸢飞鱼跃
盛得下两岸丹青，一河墨彩
画一座城为你开放
等你，乘一页宣纸而来
◎人民广场的樱花开了
在人民广场，我说：
谢谢你——樱花
因为你，那个来回逡巡的保安
没有让我把车子挪开
看着我在树下摆弄相机
他只是哈哈笑着，大手一挥：
这样的花，在俺老家有的是
他迈着方步，昂首挺胸
就像小树林里的王
他一定是想起了，在老家
跟妻子年年种下
三亩春风，十里桃花
种下春夏秋冬的轮回牵挂
在人民广场，樱花开了
我相信，这些春风里的笑脸
足有九百万朵
可以派发给它的人民
要不，那个年近六旬的保安
怎么会双眼微眯，满脸绯红
正端着一朵花瓣醉饮
◎麓台秋月
麓台村外，公孙弘墓早已成空
只有一轮明月，抱紧大青石
照看着冈上仅剩的草木和诗歌
珠宝搬得动，月光盗不走
就像这块诗碑，可以在蒙昧时代
屈身砌桥，却踏不断一身硬骨
在山左，清光依旧向人来
铮铮琮琮，修补青石的裂痕
一位八旬老人走出麓台小村
手执诗卷，击石而歌
他的眼眸没有年轻人的光泽
却跟被月光洗过般清澈
他说，在麓台——
公孙弘，慕容超，张起岩
他说，在书院——
刘应节，阎循观，韩梦周
燕太子的读书声，就从枯草间
破石而出。一千六百年了
还是那么抑扬顿挫，琅琅悦耳
◎从营陵，到麓台
——兼致清代诗人阎循观
十四年前，曾在小城报馆
编发《阎氏一门五世七进士》
从此，便有了一个人的营陵书院
左青灯，右黄卷
阅读先生，用西涧草堂诗
线装起窗外，一岁一枯荣
时过经年，望海门不再
修城碑也从明城墙遁入民间
先生风骨
在营陵书院最后的火光里
仍旧诗香不绝
而今，我筚路蓝缕，空负秃笔
与先生相遇，在麓台
先生的长衫还在
书声还在，功名还在，魂魄还在
先生的诗歌，还在程符山下
被与我同宗的村民口碑相传
从营陵，到麓台，跋涉中年山水
一路追随先生而来
先生居山之左，明若秋轮
月深了呵，秋凉了，先生
您是在等这个同乡后生来访么
在麓台书院，我惟有躬下身来
把粗拙的诗行，和半生行旅
交与秋月斧正
◎蝴蝶飞，石门开
风吹过来，一片叶子停在半空
一片叶子落在石阶上
是谁的翅膀，在山谷打开传说
逄公祠，一夫当关三千年
石门不开，蝴蝶飞不过沧海
七十佛会聚大唐摩崖
手拈大千世界，一语透石
聚公和尚已随法正师傅坐化归去
而元贞十年的诵经声
穿越龛门，至今绵延不绝
禅房花木深，蝴蝶渡沧海
山林之间，白塔打坐五百年
只为一个缘字转身
蝴蝶飞呵，石门开——
左扇山嵌红，右扇山含黛
人们拥挤在空谷栈道上
寻觅前世那第五百次的回眸
如果每片叶子，前生都是翅膀
该有多少断肠的故事化蝶而来
尾生邂逅红叶仙子
牧童爱上小狐狸
风过虬枝，一片叶子振了一下
喊：梁兄——
山间多少奔走，一座骈体的城
就有多少期待
那些杜撰在红叶上的爱情
比不过，骈邑风情美
漫山蝴蝶飞，那么多翅膀
飞过千米栈道，飞过
大明双塔，月下三亭，崖上四桥
那么多翅膀，飞过庄周的梦
蝴蝶飞呵，石门开——
容得下人间，所有聚散与悲欢
◎昌乐的秋天，木铎声声
首阳山下，五色图布阵多年
藏得下伯夷叔齐，遮不住桂河水光
人们秉诗而行，木铎声声
昌乐的秋天，所有事物复苏灵性——
远古火山的棱角探测到灵魂
一根吉他琴弦接入体内
弹响大唐乐府的诗行
靠近仙月湖的落木和枯草，生命便不觉荒凉
请原谅我动用私心，把诗带回凤凰岭
去见喂养我的秋天
青萝卜、黑花生、红薯与白菜
饮下红河的清澈与幸福
它们的美，胜过村庄巷口的蔷薇
穿越阡陌，奔赴齐国故都的约定
历史太远，传说或真或假
太公祠前，不管世间的叙述如何聒噪
营丘土城墙，拒绝任何言说
像沉默的老者捻动胡须
驮着顽童和秋鸟，在林中穿越
面对山石、草木、河流、土地
这是一群满怀信仰的歌者
无论你有多丑陋，多荣光
无论你的作品多蹩脚，抑或巧夺天工
都无妨他们向万物生长礼献赤诚
当月亮爬上槐树枝，隔着崇山石根
打量卸去浮华的暮光
男人和女人，老人与少女
披着山风和树叶，袒露生命最初的躁动
允许我，与山脚或湖边的草木一起
用手语向诗人们道谢
允许我，作为木铎摇落的音符
搬动不安的手指，写下：
谢谢，谢谢——我的昌乐
◎一个人的营陵书院
打开窗子，就打开了时间书——
爬山虎青藤疯长，旧叶枯黄
翻过一层黄封面，一层青扉页
就是晚明年代的灯火
几十米之外，风雨在石头上参差
半座城墙，线装着几座现代平房
它做我左邻已是八年
这个黄昏，当我第一次走近时
荒草，蛛网，生活垃圾，堆积起
一个朝代的背影
拒绝了我对它的触摸，城墙上
一棵古槐死去经年，只剩下树桩
作为灵魂，在石头间存在
另有一棵古槐，一棵老榆树
侧身抱住修城碑，上书：
“明崇祯十一年，昌乐知县刘芳奕”
青石头挂着一片破旧的月光
我不能说清，这究竟是谁的城池
此刻，我独坐的书桌旁，多年前
曾叫望海门，营陵书院……
北望可观渤海，俯身即闻书声
八年来，我蜗居于石头城隅
编稿，出报，读书，写诗
每次打开窗子，明朝的月亮
总比青藤先进来，来看看
崇祯十七年出走的一介书生——
纵然这小楼，昨夜已贴出拆迁公告
石头城内，一个人的营陵书院
临窗而坐：左青灯，右黄卷
◎坊茨速写
在坊茨，闻到一股发霉味道
的确来自那幅灰白画面
一堆堆煤山，在胶济铁路旁
像一个巨大隐喻，呈现着史前的形态
包括深井，矿灯，木头，黑暗中的凿击声
大片被埋葬的森林与河流
都久远了。旁边，一堆阳光特别刺眼
像有东西在慢慢腐烂
那些建筑墙体灰黄，当然曾经也是辉煌的
屋顶塌陷，呛烟味至今弥漫
我说不出刺鼻的气息里是否有炮火的前生
唯一可以见证
欲望对欲望的征服，一败涂地
没有什么比时光的沦陷更为安静了
百年之后，当一个不速之客闯入小镇
铁轨不再显示攫取和复仇
他举起镜头的手，突然无力地垂下——
面对你遍布皱纹的裸体，我满怀羞愧
坊茨啊，请拿走我作为人类的欲念
◎安丘
请允许我，赶在一株桃花之前
说出春天的颜色
请允许我，不动用世间的丹青
画下水边，枝条睡姿优雅
画下那些睡着的花苞
如何被山坡上微冷的小风蜇醒
咬紧一缕三月的阳光
对于春天，我是抱有私心的
我多么希望
这些桃花不要如此急着醒来
多么希望，这些桃花
在季节的深窖里
继续酿造那坛叫做时光的酒
因为，这是在安丘
一座酒香与桃花合璧的城
一支比青春与山峦还要素朴的民谣
一个跟童年与家乡一样亲的兄弟
安丘。当我在安静的山冈上
诵出这个静美的名字
我听见，汶河水缓缓流出家乡
流过春天的鲁中平原
流过桃花飞翔，草叶青青
流向你——人们把河水视同血脉
住在同一条河边的人
都称父老乡亲，兄弟姊妹
多少次，人们沿着河水寻亲
待山居的日子，在春天归来
那年，在青云山
我向水中投掷一枚小石子
一株桃花，被我无意间打碎
碎了一地的
还有一面时光的镜子，一腔乡音
和孩子们胭脂一样的笑声
◎致爱丽丝
——峡山灯会记
不止是爱丽丝，在山坡上寻找童话
不止是爱丽丝，飞过莲花
飞过水边，绽放的红霞
这是一张以大红灯笼命名的契约
山与水都准备好了措辞
任由一个男人举起火把
追逐着身体里的春天奔跑
灯火蜿蜒的象形文字，铺陈在原野
袒露一个人不肯说出的沧海桑田
整个山坡渲染成一座红色宫殿
尘世的门扉前，爱丽丝停止飞翔
身旁落满银色的蝴蝶
人们步履坚定，向着四方奔走
一个人迷路了——
站在蝴蝶的银光里，张开怀抱
热爱，又那么隐忍
一道道岞山坡呵，着青衣
一道道峡山水呵，映红霞
多像唱段里一颗颗玻璃做的心房
爱丽丝，孤独的小仙女
当一个人追逐着夜光，走过蘑菇城堡
你可听见，大水漫过春天时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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